上一篇文章《涨了才能救消费》写了一个问题。
资产价格上涨本身就是居民部门收入的一部分。
收入提高了才能敢消费。
代价可能就是新的一轮通货膨胀。
目前我们能快速联想到的历史上那些经济危机几乎都是通货膨胀。
要么危机的本身就是通胀,要么解决危机以后代价就是通胀。
通缩不会存在。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以货币面值为例,在所有的主流经济体中,除了中,美,英三国的流通货币最高面值还维持在一百。
其他主流经济体的货币面值在数字上都有突破过,变成大额面值,背后都是经历过经济的危机。
以下文章写的都是一些琐碎的想法,不一定对,看过即过。
1️⃣
每一场危机过后,资产价格,房子价格都重新爬起来。
哪怕是经历过最极端行情的小日子。
结局都一样。
2021年那会,跟房地产有关的一个名词很火。
叫摊丁入亩。
也是三道红线出台后整整一年,那年开了个会,提出了房产税的一些细则。
当时自媒体沸腾了一把,流量都吃饱了。
然后把房产税和历史上的摊丁入亩类比起来,说两者都是要把镰刀挥向富人。
在舆论界狠狠点了一把火。
结果三年过去了,也没有等来房产税,等来的却是各种买房退税。
情感上错付了,这两年再也没人提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搞错了,房产税和摊丁入亩表面上看好像是一样,谁的资产多,就向谁收税,实际上在操作中是相反的。
摊丁入亩是想把征税程序简化,避免官员从中制造征税名目,扩大纳税人的负担。
房产税却是在增加征税程序,有潜在增加税收成本的可能。
摊丁入亩的前身是明朝的一条鞭法,在往前就是唐朝的两税法。
本质上都是在收资产税。
这些历代的改革在动机和目的上虽然有差异,但是都有共同的问题。
财政出现了危机。
具体的表现就是土地趋于集中和人口的绝对数量增加以及无地人口占总人口比例增大。
大白话就是本来就人多地少了,你们有些人还占有更多的地。
而过去的收税主要是以人丁税为主,一个人无法摆脱的就是死亡和税收。
人在税在。
由此产生的问题就是土地集中,以及无地人口增加,应征赋税的土地数量逐渐减少 ,税赋减少 。
财政收入就少。
表面上虽然人数增加,但是无地人口也多,这些人纳税能力弱,引发的问题就是税负不均加剧 ,大家就跑路了。
导致财政危机更严重。
所以这时候才要改革,而这种改革在本质上不过是利益上的重新分配。
给人直观的感觉就是这还不好办吗,谁有钱收谁的,非常的合情合理。
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一门学科了。
叫做管理学。
而且真正的管理学在书本里是学不到的,因为老师也不会。
真正的管理技能要靠手把手的传帮带,才能学到真髓。
在帝制时代,理论上来讲不管是土地税还是人丁税名义上都是皇帝个人的私产 ,归其所有和支配。
而皇帝在这个时候需要考虑的是两个问题,第一纳税的人不跑路,愿意把手中的劳动成果贡献出来。
第二个问题,有人替他去收税,需要一群忠诚,有技能的代理人。
怎么样才能做到。
经过历史上千年的实践,已经证明过了,要解决这两个问题。
第一就是要减少征税的程序,以明朝的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为例。
两次改革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以前古代的王朝征税主要是实物税和徭役,地方的税吏在征税的时候操作空间比较大。
比如你交的粮食税,要运去征粮点,今天运过去,税吏说下班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去又赶上他们下班了,几趟下来能把你折腾要死,如果给一点钱这事就马上办好。
就像你今天去某些部门办事一样,跑一趟过去,对方告诉你,材料不齐,回去补,问题是缺什么补什么他也不说。
会充分的利用自己手中的伤害权来为难你,假如给点辛苦费,效率就提升了。
这种行为在以前是一种常态。
然后称粮的时候税吏会故意手抖,跟食堂打饭的阿姨一样,地上掉的都是你辛苦种出来的粮食。
而且这些粮食你还不能拿回去,算是税吏的辛苦费。
这些都是其中隐形的税收负担,其中的解释权都在地方官员的手上。
除了人丁税以外,还有其他各类杂税,每一项地方官员都能玩出花样捞一笔。
所以作为皇帝和他的亲密小伙伴是非常讨厌这种行为。
一直在想能不能把税收环节简化,把属于地方官员的解释权收走。
2️⃣
于是明朝的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就是把实物税转化成现银,同时还想把其他徭役杂税都转化到田税里面。
为什么张居正能这么玩。
背景是大量的白银从日本和美洲流入国内,事实上在当时白银已经具备了成为流通货币。
明朝政府发行的宝钞信用太差,在民间被弃用了。
但是改革的阻力太大,以老张独步朝堂的绝世能力,也就只能把部分的人丁税转化到田税里面。
而大清的摊丁入亩就是在老张的基础上,玩了一次彻底的改革。
把所有的人丁税杂税之类的,通通转化成田税,谁的田地多,谁纳税。
这就是摊丁入亩。
目标是提高财政收入,简化程序,减少纳税人负担。
问题是房产税是这样吗。
并不是。
因为只会增加收税环节,加大税负。
然后有人会问,这不简单,以前是谁的田地多谁交税,现在谁的房子多,谁交税。
简单明了。
想得太简单了,以前的田地和现在的房子,完全不一样,房子不仅仅是房子,更是金融资产。
古代评估资产,测量田亩的价值,核心就是面积大小,土壤肥沃程度。
相地而催征。
而现在的房子是这样吗。
核算土地的租金,面积和产出,技术难度比房产小太多,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以房产税为例,如何去定义这个征税的标准能折腾死人。
假设首套免税,只有一套房的不收,两套及以上的征收。
问题是你只有一套房,但是面积150平,你邻居两套房,每套只有70平,加起来才140。
请问怎么收,合理吗。
假如我爸名下有一套房,150平,我名下有一套,也是150平。
我们两个都是首套,但是我们全家住在我爸的那套房子里,我的房子用来出租。
请问这样首套免税合理吗。
假如出租的房子通通收税,那就更拉倒了,直接增加租金转移负担。
如果按照面积来收,那就需要对应具体的市值。
但是同在一个小区,同样的户型,同样的面积,不同的朝向,楼层,市值都是不一样的。一楼的市值能跟中间楼层比吗。
换另一个角度,同样的面积,不同的地段,学区,景观,物业服务水平,市值相差更大。
同一个城市,成千上百个小区具体每一套房子价值都不一样。
而且市值这种评估的标准不固定,流动性好的小区,不要说每一年,搞不好每个季度都在变。
请问这些征收的标准如何去定义。
都有问题的,这就是征税的信息成本,还不算评估过程中带来的矛盾冲突引起的治理成本。
而这还只是明显的问题,一旦执行必然爆发其他潜在的问题,隐藏的治理成本更大。
站在地方执行者的角度去考虑,他们更愿意选择治理成本更低的土地出让金来增加财政税收。
这还只是第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皇帝如何培养忠诚于自己的执行代理人,也就是地方官。
3️⃣
税收征收、税收管理以及税收政策的改革首要是需要满足以皇帝为核心的中央政府的财政利益 。
简单来说,钱收的越多,越集中在中央是最理想的。
但这必然会引起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产生矛盾。
之前我们写过,历史上王朝的治理都是财权和事权不对等。
财权中央尽量收走,维持中央权威,而地方治理的问题则又地方来解决。
所以如果手上没钱,地方的封疆大吏会经常闹情绪,有些人故意添乱瞎折腾。
把地方的烂摊子反推给中央。
皇上,你自己看吧,这就是没钱的结果。
而且摊丁入亩把所有丁税,杂税,力役都合并在田税里面。
谁的地多谁就多交税。
也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原来丁少地多的群体税赋必然加重,导致他们的利益受损。
而这些人在当时基本都是精英群体,他们跟地方的官员在身份上高度重叠。
要说服这些人主动接受改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雍正皇帝才不管,搞了一出官绅一体纳粮,谁不交钱谁滚蛋。
所以摊丁入亩对地方官是不利的,不仅是地方的财政被中央收走,捞油水的空间变少。
官绅一体纳粮后,自己还得多交税。
他们会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还有很多人铁了心要跟皇上倒着来。
后来怎么解决了,是因为雍正很牛逼吗,不服从就干掉你们。
并不是,相信皇帝利用暴力能解决问题的人都是职场小白。
不知道管理上有一种政策叫做激励。
实际上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雍正非常的谨慎,态度很克制。
当时他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叫火耗归公。
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出了摊丁入亩更热心。
火耗归公是地方政府在收税重铸银锭的时候造成的损耗。
白银融化会挥发,或者不小心弄倒之类的,反正一句话,这些损耗都是有纳税的人承担。
至于损耗多少,没有具体的数字,由地方官自己把握。
算是不合规的收入,但是油水超级大。
雍正后来大手一挥,把这个不合规的灰色收入合法化了,让地方官把比例固定下来,不要乱收。
这笔收入是地方官收入的十倍,爽的要死。
因为是用来减少官员乱收钱的措施,所以也叫养廉银。
问题是这种措施对官员的廉洁有用吗。
有个鸡毛用。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地方官员只要权利寻租的空间存在,再多的钱都不可能培养出廉洁。
雍正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他是九子夺嫡的赢家,是宫斗的最后胜利者。
智商情商全部在线,那些批评雍正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制度没用的人。
全都骂错了。
误会了皇帝的意思,人家的重点根本不是在于官员的廉洁。
重点在于对官员的赎买,赎买他们的执行力,保证他们能贯彻皇帝的意志。
把摊丁入亩推行下去,这才是雍正的目的。
摊丁入亩从他老爹康熙五十一年开始,到雍正元年再接再厉,直到雍正十三年,才推广到全国。
历经将近二十三年,其中光雍正本人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才搞定了这件事。
而雍正在位的时间有多久。
十三年。
也就是说雍正用了自己整个皇帝生涯才办成了这件事。
所以到底有多难,他比谁都清楚。
在他上位的第一年开始,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养廉银制度都是同时出台。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君主,他很清楚,一件改革如果没有奖励机制,只是让执行层的利益受损。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在执行中变形。
这背后就是雍正算的一笔账,火耗归公,养廉银是一种对地方官员赎买的成本。
但是相比较摊丁入亩带来的收益,完全可以接受。
回到现在各种楼市政策的出台,就是看到了收益大于成本。
舆论界在扯淡,决策界有学术界配合,他们手里面握有计算器。
账目哪里有人家算得清楚。
舆论界觉得这样做对国家不利,他们认为这样做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只要手段够狠,哪里需要利益去赎买,在舆论场上的断案都是死刑起步。
以为事情办不好就是因为惩罚力度不够,这帮人,骨子里面都是法家。
而从不考虑对做事的人有奖励机制。
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逃荒,这么干是要把人赶走。
以后谁还会跑到城里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