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味者 | 小皖宴对徽菜重生的启示

文摘   2024-03-17 15:53   上海  

  徽菜馆一定要吸取徽菜馆在上海沉沦的教训,唯有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才能走出“历史的三峡”。

  

  (双椒臭鳜鱼)

已经成为江湖传奇的捕味者孙兆国,他的人生并不仅仅是开出一张四十多万的菜单然后躺平吃一年,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是一个不屑于单纯为钱活着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而活?

我告诉你,他要么宅在上海的工作室里孜孜不倦地研发新菜,要么风尘仆仆地奔走在寻找食材的路上。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相信,他每月要研发150道菜,一年12个月,加起来超过一千道。而最终上桌让顾客吃到的新菜不到十分之一,这个比例,比今天科学家研发无人驾驶轿车的成功率还要低。

研发新菜,跟小孩子搭积木不一样,推倒重来是需要成本的。

孙兆国不抽烟,喝酒也点到为止,不打麻将不掼蛋,他的所有乐趣都在厨房里跳舞了。

(臭豆腐干拌香菜,好一个香臭并美)
他开的西郊5号早就是网红打卡地,没去过的人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货。前不久他在董家渡绿地金融中心又开了一家,店名叫孙·Table,灰色的墙壁上,店招小到很难发现。这不像开饭店,而是像二战期间里斯本老城区的一个情报交换站。

还有一家专做私房菜的会所在黄浦江边,我错过了一次机会。

现在他在浦东张扬路的华润时代广场6楼开了一家“小皖宴”。孙兆国开宗明义地强调:我做的是皖菜,不是传统的、狭义的徽州菜。“小皖宴”三个瘦金体行书也是他自己写的。

传统的徽菜,比如徽州臭鳜鱼、毛豆腐、沙地马蹄鳖、问政山笋、杨梅圆子、奶汁肥王鱼、李鸿章杂碎等等,他那里一个也没有。

(筒骨烧油豆腐)
他说:以前所谓的徽菜,特指徽州菜。徽州六县其实很封闭,山深水急,耕地面积很小,小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就被父母赶出去打工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出好菜呢?长期来,有人认为徽菜就是“臭气熏天,浓油赤酱”,这不是健康美食应有的色味。

安徽由安庆府和徽州府两个部分合起来命名的,谈到美食和物产,安庆怎么能丢在一边呢?安庆在春秋时代就叫皖国,解放后由省里直接领导,下面有怀宁、望江、宿松、太湖、岳西、潜山、桐城、桐庐等八个县。

(挂在树上的火腿冬瓜)
孙兆国在家乡芜湖生活了十多年,18岁来到上海求学、创业,家乡的味觉经验是他开这家“小皖宴”的情感基础和美学目标。“小时候生活在长江边,夏天,旧蚊帐坏了就摘下来,在天将黑的时候扔到河里,半小时后收起来,就有小半篮鲜蹦乱跳的小虾子,随便一煮就是美味。日网鱼,夜网虾,这是秘诀。家里临时来了客人,也是这样,到河边钓几条鱼,从地里摘几把菜,旺火一炒就是一顿丰盛的待客酒饭。”

最近十多年来,徽菜在上海有复兴之势。安徽老板和厨师在上海开了一百多家徽菜馆,大多数饭店不再局限于徽州六县的传统一路,食材和烹饪技法以及呈现方式等也有所拓展。所以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中,徽菜的概念有所扩大,它包括皖南菜、皖江菜、合肥菜、淮南菜、皖北菜等。

“小皖宴”的味觉审美和市场定位也是与时俱进的。

餐厅面积不算大,在满足十几只小圆台的散席消费后,还辟出七八个包房,生意不错,午市开始都满座了。

(醉鸡肝)
我们四个人品尝的菜肴:

冷菜有香菜臭干花生米、醉鸡肝、火腿冬瓜、三色臭鳜鱼等,除了香菜臭豆腐,其他都颇有新意。取新鲜鸡肝,煮至断生无血丝,冷却后用淡糟卤调味,再打成泥,做成一只只鹅卵石。表面光滑,看上去就像刚刚出炉的巧克力,一口一只,糟香与肝香混合在嘴中,绝对佐酒。火腿冬瓜也不是宁波人在夏天常喝的汤品,而是将冬瓜煮熟后做成半透明的果冻状,切成一厘米厚的小方块,加一片火腿,糯米纸一包,挂在小树枝丫上,与樱桃鹅肝的呈现方式相似,吃起来有冬瓜和火腿味道,而且有山东高粱饴一样的弹性。

最绝的是双椒臭鳜鱼,做成鱼碎冻品,一头是红的泡椒和青花椒汁,另一头是绿的蚕豆板,三色重叠,就像意大利的国旗。吃起来又像法国的起士,轻微的臭,就像轻微的腐败,是人民群众可以接受的。

(烟熏无为板鸭)
热菜也是与众不同。老母鸡汤清鲜无比,用的是安徽来的走地鸡,炖足六个小时,鸡肉撕扯时有久违鲜香味道飘上来。一碗下肚,浑身发热。

无为板鸭是传统徽菜,前几年有朋友快递一只给我,塑封的,可以在常温下放三个月,我兴趣不大。但小皖宴的这只板鸭在呈现上不走老路,取一只长方形的松木盒子,打开后可以看到青烟袅袅升起,这是松枝的气息,让我贪婪地大吸几口。熏过的半只鸭子已切成几大块,鸭皮泛着红亮的光芒,鸭子周围用罗勒叶围边,吃了一块,烟熏的味道相当男性化,如果配一小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就更加完美啦。

接下来上了一只气球,什么意思?服务员笑嘻嘻地过来,用叉子刺了一下,气球马上瘪掉,露出一道桔红色的粉蒸肉。这道菜与四川的粉蒸肉不同,不躁不辣,炒米粉拍得也好,蒸过很香,也很松,一口咬下,吃得出肉中的汁液。

(一只气球爆炸后就成了粉蒸肉)
牛杂锅的味道也很好,锅里有肚有肠有筋,炖得酥软,但保留了内在的咬筋,浓郁的汁水可以拌一碗白饭。脆管钵钵菜青是一道时令春鲜,黄喉切得极细,盖在炒好的青菜上,绿配白,很有家常风味。筒骨油豆腐,贵在油豆腐与平时我们吃的很不一样,首先是豆腐好,扎实,粉嫩,入口有丝滑的口感,不像上海菜场里的油豆腐,中间的豆腐是粉状的。加筒骨煮到入味,每只油豆腐都浸泡在汤汁里,有丰富的质感和滋味。

腌鲜鳜鱼烧自制年糕,这是每桌必点的招牌菜。与一般的味道浓烈的臭鳜鱼不同,这道菜不是一条装一盆,而是暴腌后,经过轻微的发酵,再改刀切成几大片,入锅煮后,味道不再生猛,而鲜味和色泽都有了很大提升,不辣,鲜香为主,年糕极软,吸足了汤汁后更加美味的,碗底的汤汁,用来拌一碗光面肯定能吃光。

(腌鲜鳜鱼配自制年糕)
“我要强调一点,它不是臭鳜鱼,而是腌鲜鳜鱼,腌鲜,也就是上海人春天必吃的腌笃鲜的味道。爱吃腌笃鲜的人也一定能吃这道腌鲜鳜鱼。”

又上了一道让孙总引以傲的豆腐菜:豆乳豆腐乳。为了做好这道豆腐菜,孙兆国还去日本订制了松木的盛器,看上去就像一只微型的桑拿桶,里面装了初步凝结的豆乳,中间挖出了一口“井”,里面就是一泓乳白色的豆腐浆。热腾腾的气氛很好,服务员给客人分作小碗,再执壶将壶内的豆腐乳浇一圈,味道就有了。这个豆腐乳,就是上海人吃泡饭时的黄金搭档:乳腐的汁。

别急,还有一道程序,孙总亲自动手,将一条晒干的鲌鱼籽,像刨松露一样刨了几片在豆乳里面,味道更好啦。

素直的呈现,大豆的原味,是这道菜的价值所在。

(臭鱼烂虾饭)
最后是一道臭鱼烂虾饭。臭鱼烂虾怎么吃啊?孙总大笑说:“自嘲是需要勇气的,更需要实力。这道焖饭里的鱼和虾其实并不臭,只是根据民间的说法,谦称一下而已。”

陶钵里的米饭已经焖到最好的状态,米饭上面铺了几大片带皮的鳜鱼,边缘微微翘起,说明肉质相当新鲜。然后加一小碗红彤彤的小虾米,再配一小碗焖至酥软的黄豆,一撮青翠的葱花,一把炒香的白芝麻,拌匀后,鱼肉与米饭混为一体,脆脆的虾壳一嚼就碎,不会塞牙,味道相当好。

已经吃撑了,但又来了一道新鲜出炉的刀板香舒芙蕾,舒芙蕾与刀板香咸肉同框,只有孙总想得出,甜中带咸,别有风味。

(刀板香舒芙蕾)
怕我们吃不饱,再来一份春卷,长度仅为普通春卷的一半,但矮胖的型体倒也可爱,关键是一口咬开,吃得到滚烫的空气,这可是张爱玲吃油条的最爱噢。

小皖宴的徽菜,颠覆了以往我对传统徽菜的认知。一百多年前,在上海有几百家徽菜馆,因为不懂得与时俱进,最终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只剩下消遥楼和大富贵两家了,又过了几年,西藏中路拓宽,消遥楼不知去哪里消遥了,有一度连大富贵也不敢对外宣称是徽菜的“独子王孙”了。

所以徽菜馆一定要吸取徽菜馆在上海沉沦的教训,唯有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才能走出“历史的三峡”。

  (豆乳豆腐乳)

捕味者
你需要一个懂得捕捉味道的好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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