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烂松枯不记年
看一首诗,不妨从不懂到装懂,再从装懂到似懂非懂,总有眼前一亮的时候。法演禅师有一次被邀请到庐山兴化寺讲法,兴化寺是庐山密林深处的一座古寺,远离世间纷扰,清雅幽静,法演到了这里,于是就写了《兴化寺上堂偈》,也可能就是上堂后张口就来四句:洞里无云别有天,桃花如锦柳如烟。仙家不解论冬夏,石烂松枯不记年。不解是不懈怠。这首诗看似也好理解,但如果是大雪纷飞时去的兴化寺呢,如何就桃花如锦柳如烟了?但禅师们写诗写偈从来不是眼前景,但又不离眼前景。首句的洞,是指修行人所在的一种境界,并不是真的有个什么洞。《金刚经》里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那就把过去,现在,未来都空掉,只在当下一念清净,也就别有天了。但庐山确有一个仙人洞,有又如何,毛泽东的天生一个仙人洞,这洞照样可作境界来理解,这样理解可能更好。就算法演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去的,也照样可以写桃花如锦柳如烟,何以故,因为桃树在,柳树也在。这样写还有一个好处,让人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桃花好,避邪。于人心来说,这个邪就是人心里的狂,没有了狂心,人也就开悟了。但要去掉狂心,确实不容易。
后两句当然是赞叹兴化寺的僧众,但赞叹之余也有鞭策,说到仙家,有句: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科学家研究的是当一个人可以不呼不吸也不心跳时,这样入定十几天,醒来后似乎只过了几秒钟。南怀瑾说他行住坐卧都在定中,我估计不离光明定。我从前走路一个小时都觉得时间长,现在走两三个小时也觉得时间很短,没什么时间概念了。假如我问法演禅师,既无桃花,也无柳叶,如何这样写,估计要挨一棍子,已经说了别有天,还在问这个。一个人想沉浸在一种境界里,也就是在定里,那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毛泽东才说了:无限风光在险峰。好的境界,也离不开一险字。一个人要保持住一个境界,如同士兵坚守一个阵地。守不守得住,我们都看过许多边防哨卡,那些哨卡也有一险字在。气候那么恶劣,要坚守谈何容易。修行的道理跟做人的道理没有两样,都是一样的。毛泽东当然知道坐天下比打天下还难,坐不坐得住的问题也就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于是毛泽东说,新中国成立不过是二万五千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问题还在于修行可以不记年,但过日子是非记不可了。也不过是清早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