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其实是很累的”

“我们要赢！”

飞往三亚的飞机上，蓝小姐郑重看着我说。我说没想到你这么争强好胜，我只是去玩一下。她说，玩也要尽力尽兴。

我们这次是去参加路易十三帆船挑战赛。参赛选手分成六队，我们这个小队除了专业的船长与水手，其他全是女生（戏称自己为“女子天团”），领队是路易十三团队的Phenix，所以名副其实是“凤凰队”。

分好组，蓝小姐又开始跟队里每个人说“我们要赢”。大家摇头摆手说，不行啦，我们的体力可能跟男子组很难抗衡。她不管不顾，拼命打气，一直大声喊话让我们打起精神来。

最好笑的是登船时，随船管家跟她说：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她说：“我要赢。”

于是我们站在帆船上时也都莫名有了坚定信念：要赢。

说起来，帆船真是好奇妙——

数千年前就已诞生，古老质朴，却又有非常高科技的版本，比如电影《信条》里面那艘F50水翼双体帆船，真的是在水上飞，拍摄时要出动直升机才跟得上它的速度。

有人以帆船环游世界，更多的人以此作为运动竞技（1900年帆船就已是奥运会比赛项目）。

这是一项特别讲究团队协作的运动，孤帆独航的故事却也屡见不鲜。

帆船以自然风力驱动前行，但在逆风之时，也能通过走之字形路线向着你想要的方向行进（是不是就像我《握住每一个发光瞬间，享受一切可能》所说的“曲线救国”？）

上船后，船长给我们分工。我想耍帅站在前甲板，船长笑眯眯地答应了。启航后我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前帆在风中挥摆的速度与力度简直惊人，我根本不敢站过去。前甲板这个位置的人，要像岩石般牢固，还要够灵活，力量充沛——我们的水手小林就做出了完美示范，他在帆船上跑来跑去跳上跳下，就像生活在丛林中果敢迅捷的猛虎。

蓝小姐是中舱键盘手，之所以叫“键盘手”，说是因为夹绳器的开关像键盘。这个位置在船舱的正中央，船长再三强调非常重要，她兴致勃勃上岗，很快却觉得不对劲——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啥事做。眼看缭手们收绳放绳忙得死去活来，她也忍不住要去搭把手。结果这会儿事情就来了，船长忽然发出换帆指令，她还没反应过来，水手小林已经马上冲了过去，一把完成了这次的换帆工作。

中舱键盘手这个职位就是这样：往往要经历长时间的无所事事，但这是居于所有工作中央的关键所在，必须随时待命，保持最佳状态。此后蓝小姐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守在自己的岗位，同时作为领航员，细致观测，实时向船长汇报各种信息，包括浮标位于我们的几点钟位置等等。

其他人全部都是缭手，因为这个岗位工作实在太繁重，比赛过程中她们几乎没有停歇过。缭手是全船的引擎，与赛船速度直接相关；密切协调配合，一边收绳一边就要放绳，速度不一致就可能会让帆与帆打架缠绕不清。

当然我们作为非专业选手，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其实是压舷，也就是排排坐在船舷，让帆船尽可能保持平衡。这也是很重要的哦，船长强调。当我们压舷时双脚惬意拂过海浪，船长提醒：不要让脚碰到水！会影响船身平衡。吓得赶紧把腿缩回来。

船长是一条船的灵魂，我们都听他的。

赛事其实相当紧张，有几艘船实力相当，咬得很紧。头两轮我们分别排在第二第三，有一艘船两轮一直都领先。蓝小姐算了算积分，叹气说，哎，除非最后一轮他们排最末，不然咱们没法赢了。

你猜怎么着？第三轮的时候，那艘船的帆居然莫名其妙出了问题，真的最后一名抵达……是不是很神奇？于是三轮积分下来，我们凤凰队真的夺得冠军。在优雅庆功晚宴，我们上台领奖时，再次一齐大声喊出那句口号：“我们要赢！”（果然是疯狂的女子天团）

确实是有点侥幸，但这大概也是帆船赛的迷人之处。天地间航行，与大海搏斗，这段旅途充满未知，也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对于专业选手来说，除了装备、技术、战术、体力、毅力和勇气，运气同样很重要。当然你不能只靠运气，得要自己做好充足准备，要出发，要坚持。

出发，坚持，这两个词说来简单，但未必做得到。前两年有一部关于帆船赛事的纪录片《Maiden》，当中有句话特别触动我：“如果你真的有决心，你会做到的，只是你在生活中从来没有坚持过任何事情”。

片名Maiden来自主角们驾驶的帆船——就像我们“凤凰队”一样，这也是一支全女子船队，而且是世界上第一批国际全女帆船船队，上世纪八十年代哦。

启航前记者问船长Tracy是不是女权主义者，她说自己讨厌那个词，“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我们跟男人一样，也热爱帆船，也同样擅长这项运动。”

这部纪录片中文翻译为《帆船少女号》，但Maiden除了是“少女”的意思，其实也表示“首次”。这支全女子船队，参加了最长也是最艰难的惠特贝克环球赛事。

几乎每个人都跟她们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根本做不到。160多天的海上航行也确实是在挑战人类的极限。与大海相比，一艘帆船多么微不足道；在惊涛骇浪之中行驶，就像走在刀尖上，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导致失败。她们还亲眼目睹另一艘船两个船员落海，难以获救。

最终，她们不仅顺利完成赛事，而且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很多很多年以后，娇憨少女已经白了头，她们依然觉得这是人生中极为难忘宝贵的经历。其中一个船员说：“我们在做一件别人告诉我们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还是做了。”

她的战友说：“如果你相信那些人说的（那些事情你做不到），那人类怎么可能会有成就呢？”

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一部完全讲女性的影片，而是一群有梦想并为之努力的年轻人，证明了一切皆有可能。

回想起来，如果不是蓝小姐一直给我们加油打气，一直在旁边坚定地说“我们要赢”，这一次路易十三帆船挑战赛，我们未必会那样投入，激发出自己的潜力。直到比赛前培训我们还在嘻嘻哈哈，裁判长说，待会儿看看风向，如果今天一丝风都没有，大家就游湖。

我们听到都笑了。我心想，游湖也挺好，舒舒服服。

没想到他继续说：“不少比赛都是这样子的，全国各地的人都来了，结果没有风，裁判长心眼好一点的话，就让你们在岸上等，风来了再去布标；有的呢，看到差不多就喊出去，在海上等，基本上吐一半。”

我一听就傻眼了：会吐？

“是啊，等风到，有可能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三点，所有人在那边摇，”裁判长说，“没有风的时候船是很摇很摇的。”

他只是在描述事实，并没有想说什么人生感悟，但他接下来这句话却忽然戳中了我——“随波逐流其实是很累的。”

这几年大家热衷于讨论一个话题：“内卷”还是“躺平”？我却在想能不能两个都不选。因为“内卷”是无意义的竞争，但是“躺平”又真的会舒服吗？

当你不能自己主动把握方向的时候，是会晕船的。就像开车的人从不晕车，驾驶帆船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必须乘风破浪。

“一望无际的大自然令人臣服，让人意识到人的一生有多短暂，但这个意识不仅不会让人退却，反而能涌现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活力。这种无法通过言语解释的力量，总是让我想全力以赴。”为了摄影献出生命的摄影师星野道夫这样说。

这也是路易十三举办帆船挑战赛的意义：以先锋为名，扬帆破浪，在未知的旅途中凭借勇气克服一次次风浪，不断拓宽边界。

时间是成就路易十三传奇的珍贵原料。时间也与天地、大海一样，既广阔又深邃，茫远莫测，充满未知，拥有无穷可能性。这样的庞大力量，反而更激发出人类的创造潜力。

现任首席酿酒大师巴蒂斯特·卢瓦索从酒窖中细心严选出古老优质的生命之水，那一个个承载生命之水的橡木桶不像是一艘艘驶向远方的帆船吗，而时间就是无垠的大海。

每一瓶路易十三都要历经漫长的等待，穿越世纪，当中有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风浪？每一杯到达我们手上的路易十三，都是鲜活的传奇，天赋的传承，技艺的礼赞。

最后引用我很喜欢的一本书《夜航西飞》，你要是没看的话也可以去了解一下，作者的人生相当传奇。她也曾追问自己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然后写道：“为着顺应天赋。一个水手生性就该远航，一个飞行员生性要去飞翔……当你的身体体验到你赖以谋生的工具带来的孤独感，你就会明白其他的事物：那些试验、无关紧要的职位、你曾紧抓不放的虚荣，对你来说都是虚妄。”

有人飞行，有人远航，有人一代接一代酿造传奇，而你与我都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那些对于人生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中途可能有惊险，有挫败，有自我怀疑，有孤单时刻，然而当你费尽艰辛掌握一项技能，当你把“热爱”变成“擅长”，当你在大海上航行，明确自己的方向与目标，像一个真正的水手那样，凭借吹在身上的风就能敏锐判断风向，你就知道，乘风破浪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你必须去做的事。至少，你全情投入过，享受了这个过程，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