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开的那朵玫瑰
乐活
美食
2023-05-09 10:29
广东
这句话在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我正在里西湖的游船上，冥想课程，老师说把眼睛闭上。初时我还想，哎呀，难得来到春天的西湖，却闭上双眼，岂不浪费？渐渐地，一些微妙感受出现了——
头顶噼噼啪啪树枝牵牵扯扯，我忍住不睁眼看；鸟叫声时近时远，吵闹的讨厌游客也时近时远，渐渐我就不理他们了；风贴过来，吹得脸颊麻酥酥的，阳光滚烫热烈，重重吻在眼皮子上……
睁开眼，小船飘荡进了里西湖弯角深处，驶入小小桥洞，绿色枝蔓闪着光。
这篇文章有一个安静的开头，接下来却不是这样的。我有太多话想讲，好想录成语音，让你也在这个春天闭上眼睛，听我讲就好，就像杯子里有一只雀跃的小鱼，咕嘟咕嘟不停吐着玫瑰色泡泡，我就是那只小鱼。四月的第一天，我发了条朋友圈说：四月是我们的。那天翻开骅玺抒书画的年历，这一页就是我的小小书。对于我跟我身边的人来说，四月有很多大事发生。我与骅玺第一次一起做这本小书的分享会，在她的画展期间；好朋友贝塔（我写过他，在这一篇《握住每一个发光瞬间，享受一切可能》）担任制片人、为之付出三年心血的电影《暴风》上映；大学最好的朋友Avy（我也写过她，在这一篇《最初的勇气，最后的玫瑰》）的珠宝工作室开业……我去了杭州、北京、深圳，当然还有在广州，见到散落各地几乎是一年只能碰面一两次的闺蜜好友，展开新的缘分，还有一些奇妙的同频瞬间，回想起来简直玫瑰色得不像话。我一一说来。还记得八年前我来杭州出差，那天刚好是我生日，闺蜜金蓓蓓跟另一位要好的前同事张贝贝从上海赶过来陪我逛西湖看荷花。我们仨嘻嘻哈哈闹闹玩了一圈，说起金沙厅好吃，就直愣愣过来杭州西子湖四季吃午饭。当然没有位子。开玩笑，金沙厅欸！所以这次蓓蓓又特意来杭州找我，我早早先约定了一顿金沙厅，以弥补八年前的遗憾。当然其实这些年来，我吃过好几次金沙厅。一般来讲，一间餐厅能让你有两三道喜爱、记得住还不时惦念的菜，已经算厉害了。然而不同时节来金沙厅，都能吃到不一样的风味，而且圆融成熟，这是主厨的功力。不管做什么，真正有创造力的人始终是有限的，我这次飞过来，就是为了那天晚上王勇师傅的主厨私宴，想看看他有什么新创作。午饭时，他走出来跟客人打招呼，经过我这桌时说：别吃太多了，晚上还有很多菜……何况我根本忍不住。比方说裹起春韭小炒皇的上海麻球，蓓蓓骄矜地说：麻球我不吃的，不然我跟你分食一个吧。结果呢？她自己吃了两个。麻球皮儿又酥又薄又香，春韭小炒皇也是满口香。啊哈，其实韭菜我也不大吃的呢，可是春韭非韭啊。在好吃的东西面前，什么既定想法都可以打破。
从前菜的“香椿蚕豆泥，海胆溏心蛋”开始就让人惊艳。谁能想到把这几样东西结合起来呢？却又天衣无缝妙不可言。非同寻常的风味叠加，需要的不仅是想象力，同样仰仗创作者本身的审美判断。最爱是菊花脑清鸡汤里的文蛤白糕。看上去平平无奇，我甚至也无法形容给你听。清鲜、细腻，这些讲法都被用滥了，你吃一吃就知道，什么叫分寸拿捏。现在大家很喜欢说“高级”这个词。高级意味着什么？贵价、豪华、精致、罕见？有时交集，但显然并不等同。照我看来，单样食材（无论价格高低），都跟高不高级没有关系，就像任何一个词语都与高级无关，但我会认为文蛤白糕这道菜是高级的，或者说门罗的小说写得真高级——高级与否，讲的是一种裁切组合方式。这是我最近的心头好，经常喝。身边朋友问这是什么高级玩意儿，多少钱。听到价格，通常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反应。有的人会说：这么贵？什么起泡茶啊？另一些人会说：那不错喔，没有香槟贵。后者往往已经尝过了，而且懂得什么是好东西。
怎么说呢，判断一个东西贵不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取决于，你把这个东西归到哪一类。
我最初知道哥本哈根起泡茶，是Tastytrip的创始人、周游列国的专业食客Jocelyn几年前寄来的新年礼物。后来有次去跃现代粤菜料理，朋友那阵子在吃中药不能喝酒，可我觉得吃饭总得喝点什么，看到酒单上有这个，就点了。
说起来也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喝过几次以后，哥本哈根起泡茶的中国总代理联系到我，知道我喜欢，于是非常豪爽地寄了所有口味给我尝尝，还给我的北京读书会提供了饮品赞助，这是后话了。我这才知道，哥本哈根起泡茶有五种口味，最常见也是我最初喝到的是贝拉，还有玲珑、翠茗、罗德与凛冬。贝拉与玲珑是完全不含酒精的，而后三者有轻微度数（5%），适合午餐小酌。
我们总是讲“餐酒搭配”，但其实配餐的饮品不仅可以是酒，还有茶、咖啡、果汁、柠檬水等等，有的地方甚至流行吃饭喝酸奶甚至凉茶饮料（这些我真不太行）。哥本哈根起泡茶的诞生与配餐相关。丹麦有一位获奖品酒师雅各布•科辛巴（Jacob Kocemba），当时他在哥本哈根一家米其林星级餐厅工作，品尝野生草莓时想拿瓶酒佐餐，却发现酒窖里1700多种葡萄酒竟然没有一瓶合适。于是他决定自创一款新饮品。
哥本哈根起泡茶给我的感觉就是高级的，香气饱满，优雅均衡，气泡细致绵密，做到这个水平，确实值得拿来跟香槟比。入口轻轻散开，就是那种不争不抢、悠然简静的气质，也很适合配餐，所以往往出现在顶级餐厅的酒单，比如传奇般存在的NOMA。我甚至觉得他们对于合作餐厅的选择有些“挑剔”，就我所知，国内的话，就是深圳Ensue这个级别的。金沙厅的服务生给我们开瓶时说，这个起泡茶我们也有。当然！说回王勇师傅的私宴。如果说金沙厅的日常菜单是打磨得几近完美的成品，那一年一度的主厨私宴无疑就是高定，看得到一个创作者的思维路径，尝试探索，看他怎样脑洞大开。
餐桌布置触动了我的少女心，但勇哥为春天做的菜却不是我们一般想象中的清新轻盈，而是蓬勃繁盛有力量感的。从春花蚕豆香橼冻开始，就是稠密的，象拔蚌又前所未见地用了盐焗，薄荷松仁大鳌虾倒是轻甜浅油，下一道鲍片马上在九层塔的妩媚中杀出明显的辣。接下来钱江鳗鱼、河豚白籽、花胶酿刀鱼、和牛，他分别用了蜜汁、油浸、姜辣、樱桃肉做法，你想想看这一口一口是怎样深厚丰沛你侬我侬。
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小豌豆肉酱袖珍虾焖饭。勇哥做焖饭真是一绝，两年前蟹宴拌上姜葱茸的蟹肉焖饭，我现在都念念不忘。而这次这一碗，每一粒米饭都被鲜味浸润透了，清甜的小豆子是跳跃点睛。上次来西子湖四季是冬天，树木是浓重墨绿，庭院深深；春天来，是完全不一样的美。春天就像是一个少年，轻松松松一举一动都是闪着光的。
四月我还去了趟北京，做读书分享会。编辑打电话问我为啥，广州她还没给我办活动呢，怎么就先去北京了，北京很多读者吗？我差点被问住了。除了在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去年强烈想去北京没去成，现在有个补偿心理，另一方面也是，总感觉在北京做读书会，意义有点不一样？但北京确实与其他城市不一样。比如王府半岛这样的气派名字，只应出现在京城；王府半岛这种名字，好像也只有半岛酒店撑得起来。我本来以为“王府”指的是酒店所在的王府井，后来才知道，这个位置以前确实是个王爷的府邸。或许也是因为我对半岛酒店有情意结，始于香港半岛那个传奇。北京王府半岛酒店有同样大气的格局，又添了一些不一样的气质。半岛艺术廊在展出的是艺术家关越的花道作品「危险之海」。她将钢铁、石头、玻璃、石膏等综合材料引入花道创作，让我感觉枝叶根茎有了“危险”的力量。她的灵感从《山海经》到科幻小说《岗哨》……关越的花道作品从艺廊延续到JING餐厅（其实还有凰庭中餐厅），一进门我就被这玻璃珠子瀑布迷住了。在JING吃完午饭，碰到酒店餐饮总监Rosemary（她也主动来我的读书会了，所以见到她特别亲切），跟她聊了会儿天。她说Chef William Mahi是个很有主张，坚持自我的人，他想要做的就一定会争取。
感觉出来了。JING的风格就很强烈。我喜欢这类餐厅，如同喜欢作者电影。当中有一个灵魂人物，他有创造力，有表达欲，有表现力，这很重要。Chef William的菜，细巧、干净，精致而自然。他其中一个拿手菜是长焦蟹腿，将大连海域捕获的鲜活长腿蟹，蒸熟以后拆出腿肉，小小一撮，怎么会这么鲜美细滑，原来还拌了海胆，酱汁是鸡油菇做的，融合陆地与大海的鲜味，配一小片脆米，蟹的其他部分做了法式清汤，是余音袅袅。
同样是鱼子酱，白芦笋当造，掐尖更甜，细细颗粒的奥西特拉鱼子酱轻巧地打了配合；而另一道生蚝和牛塔塔，用的是超大的贝鲁迦鱼子酱，才接得上两种生鲜食材的狂放。菜单上牛排有两款，干式熟成牛肋骨分量比较大，我们就吃了湿式熟成29天的M5和牛牛柳。我一开始还纳闷了一下，“湿式熟成”，“牛柳”，感觉这几年甚少在菜单上看到。有个在英国待了好几年回来的朋友有次问我哪里的湿式熟成牛排做得好。我想了想，一时没想到。问他，为啥要吃湿式熟成。他说，动不动就干式熟成，那么贵，不值。确实，不少好餐厅都会标榜自己做干式熟成，相对成本较低的湿式熟成其实应该更常见，但反而提的人少了。我也习惯吃肉前先欣赏一番肉眼或者西冷美丽的大理石纹路，几乎没有油脂的牛柳，唔？再一想，JING是法国餐厅啊，反倒是我这些年看到太多融合创意菜式，忘记了把正统做法认真做好才是可贵的。真的好吃。牛柳细嫩或许不难，没想到这样风味十足。红酒蘑菇汁也常见，但Chef William调得恰好，口蘑多汁，香菇有嚼劲，撒上黑松露粉，不同菌菇的层次。对了，我发现Chef William真的很爱用各种各样的蘑菇，而且用得很好，可爱的蘑菇大厨威廉！王府半岛是全套间酒店，也就是说所有的房间都是套房，但我没想到这个北京套房这么厉害，除了客厅、卧室、餐厅、书房、衣帽间、化妆间，竟然还有影、音、室！还备好了三桶爆米花。
有意思的是，北京套房这么大，我发现，洗手间格局却跟我以前在上海半岛住的普通房间一模一样。据说是因为半岛的理念是让每一位入住客人都能享受到同样的规格标准，不管你住的是普通房还是超级大套房。站在半岛雲景廊，Rosemary为我拍下北京蓝，还有北京四月猛烈的风……
每次做活动都这样，筹备时忐忑不安，做起来就进入兴奋甚至亢奋状态。真的是爱哭，焦虑时要掉眼泪，看到现场太美也忍不住掉眼泪，然后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张爱玲说她要用最喜欢的蓝绿封面给报摊子上开一扇夜蓝的小窗户，那我的《不如相见于餐桌》就是读书的人捧在手上的一朵玫瑰。当我半夜决定现场要有很多很多暗红色玫瑰，还要穿上玫瑰大蓬蓬裙的时候，多少有点“我就要任性一次”的心理。骅玺也说这是我俩的大日子，终于坐在一起面对读者。这次读书分享会的契机，完全是因为本书的书画创作者骅玺在北京拾院做展（她跟抒书的书画展「醉花间」）。可以说，第一次看到拾院的照片，我就已经有了这个心愿。没想到这次与拾院主人萱萱海鹏也结下奇妙缘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俩很清冷呢，尤其是海鹏一直在角落看书弹吉他，我跑进跑出拿东西生怕打搅到他，晚上一起喝酒涮肉莫名其妙打成一片。还有可爱的摄影师王贝贝，我一进门就看见她，刚巧穿着小书封面颜色的连衣裙（我当时也穿着同色西装），不能不说就是玫瑰色的缘分。贝贝晚上拍了一条小视频，载着读书会上拿回去的玫瑰骑车飞驰，回到天使爱美丽一样的小家，台灯下放着我的小书。不瞒你说，这个快乐的小视频，也把我看哭了。贝贝说想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其实我也想成为贝贝这样有感染力的小太阳。现场来的读者朋友素质都太高了，让我有充裕空间谈论自己的创作想法，具体内容可以看凤凰网这篇报道《金梧桐视野丨作家高盛一，和她玫瑰色的眼睛》（感谢编辑邓邓，很用心，把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碎碎念整理出逻辑来）。有一个长得好看拍照也好看的姑娘fafa回去后还在豆瓣给我写了长书评……△与关注我七年的读者Jutta第一次见面（摄影|fafa）哥本哈根起泡茶提供现场饮品，这一款翠茗是我近来喝得最多的。清新细腻，柑橘类的香气像是春天和煦的风，冰镇得恰到好处，我忍不住一杯接一杯喝下去，还好酒精度数轻微，微醺得不易察觉，午后喝来正好。相忘于江湖，不如相见于餐桌。相见于餐桌之前，相见在字里行间。再一次，谢谢你们读她……
还记得我有多盼望这一个春天，而我写下这一篇的时候，四月已经过去，春天也已经过去。不过没关系，春天开的那朵玫瑰还在这里，因为我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