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说买椟还珠的人其实是个至情至性的鉴赏家。
祁天起初是个做盒子的人。他给藏品做盒子。藏家哼哧哼哧把宝贝搬到他面前——毕生收藏一个个分装在塑料袋子再塞到一个大锦盒里，有时甚至是纸箱……太不像话！也有的，包装隆而重之，但实在说不上好看。
祁天做的不是普通的盒子。他自己也是藏家，将盒子视作收藏的一部分，内外衬托，两相呼应。
比如一柄从海外回流的牙雕折扇，他思量要用楠木盒子来装，楠木质软，与酥脆的牙雕契合；楠木色浅，不像红木老味儿重，弃用传统推拉盖，改作天地落盖，呼应回流文物那微微透出的一点洋气；楠木既软，则不耐磨，还要在盒盖与盒身之间镶一圈乌木制作的“碰口”，乌黑细线在金色底子上一划而过——这一笔是他的得意处。最后再套上纯丝宋锦袋子，这才满意。
盒子从来不仅仅是盒子。唐末古青铜灯要在盒子里立得稳妥，他用了一个近似于家具的设计，给古灯安上桌案式支架，案子棉芯罩上绛黄色双宫绸锦缎。一套五十四方印石，名家刻上心经，尽数放在提箱抽屉里么？一览无余，太过直白。他做了一个册页式柜箱，收拢来是庄重柜子，展开来如同书卷，每枚印章嵌在槽内，任取一枚把玩，饶有兴味……
就像绘画、写作、雕塑、造房子，做盒子也是创作，每一个他都用了巧思佳构，前前后后做了上千个。但没什么人能看到。
收藏圈是个闭环，流通隐秘，除了藏家与博物馆，没有人知道祁天为这些盒子花过这么多心思。况且，包装毕竟是包装，有人甚至等不及盒子交付就已将藏品出手。
祁天不甘心，他开始做“空盒子”，不管里面装什么。没有珠，椟也足够美。
〰️〰️〰️
祁天不是古人。事实上，他只比我大一岁。我就有一个他做的“空盒子”，当然不是普通盒子——有手柄有链条，可以提着拎着背着上街，说白了，这是一个手袋。
那天我跟闺蜜在深圳万象城吃完饭闲逛经过一个橱窗，走不动路了：这是什么？首先迷住我们的当然是琳琅手袋，一只只拿起来比划试背，忍不住。可这真的是手袋？我们又有些疑惑，旋望店内还有挂画首饰器物种种，又似是古董珍藏艺术品；再回看我手里拿着的这一只——对，就是我后来拥有的那个手提包，当时就一见钟情——这是什么质地？
清透樱粉色，在灯下，粼粼波光流转，像玉，可摸上去却不是冰冰凉的，更温润些。
“是木，”导购说。
我们吃了一惊。可是这么轻巧！这颜色光泽看着也不像啊。
我想起在日本看过的美丽漆器，稍稍有点明白过来。但我这只手提包，工艺更复杂，也是后来才知道。
包体本身是柚木，覆上了一层染色木皮——木材被切割得仅有0.5毫米薄的时候，就如同一张柔韧的纸，染料沁入纤维，这样既有多彩动人颜色，依然无损木质本身的纹理。
最奇妙是这层“披肩”上的图案，竟然也是用木作画：这是一种以唐人的细木镶嵌技艺为灵感开创的多层镶嵌特殊工艺。好比我这一只，你看那奔跑的小鹿，灵动的眼神，鹿身上的斑纹，骑马射箭的仙人，丛林植物，乃至飞鸟云朵，每一笔，就是细伶伶一小截木材，有的是瑞士梨木，有的是雀眼木，一点一点镶嵌进去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摸上去这样细腻光滑，因为经过五遍髹涂、十余次上漆以及研磨，顶级的漆艺将图案永久封存。唯有在灯下，看到那些细致入微的光泽纹理，你才不得不相信，果真是画笔画不出来的质感。
我们像赏古玩一样，举着这手提包翻来覆去细细看，一次次转动，一道道流光；忍不住抚摸那特有质地，棱角宛在，包容在弧线中。
这真的是手袋？怎么打开呢？原来暗藏卷帘，轻轻滑动开合，有趣，太有趣了。
跑到门口去看这家店的名字：端木良锦——端正的木头，优良的锦缎。
这就是祁天决心做“空盒子”后创立的品牌，如果你留意他做盒子的过程，很容易就理解他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
〰️〰️〰️
我去搜索关于端木良锦的一切，翻看品牌公众号这几年来的所有文章，一开始只是为了看各式各样精巧手袋首饰器物——简直是艺术品（其中“凌波”手袋还曾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以13.75万港币成交），渐渐着迷于那些长文章，谈审美，讲故事，当中不少是祁天自己写的。
祁天出过一本旅行书，想过此后做旅行作家，但这只是一闪而过念头，更早之前，他在清华及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念建筑，我从采访报道中读到这些。有阵子我很喜欢读建筑师写的随笔，比如张永和、王澍，大概是因为建筑学科将理工与人文艺术兼收并蓄，他们的观察与思考有些不一样的角度。倒是从来未曾想象过，能拥有一个能写文章的建筑师做出来的手袋。
他在文章里对比日本木盒与正仓院供奉的唐代木盒，确实，那些纹饰用色一脉相承，但我们现在往往会感觉这是“日本的东西”，就像我看到好看的漆器，也马上会联想到日本。明清以后审美喜好大转向，越走越是暮气横秋，端木良锦要承接的，是唐朝时的明媚天真饱满元气，是晋唐以前的丰沛生命力。
我喜欢端木良锦所用的图样，一个个别出心裁小故事。比如有年七夕，他们选取了一对特别的鸳鸯，这对鸳鸯来自正仓院所藏的一件唐锦，对称漂亮，颜色一样，也即是说性别相同。端木良锦对这同性鸳鸯的解读是：唐代文化延续了北朝时期不辨雌雄的中性状态（想想花木兰），“这是一种超脱性别的、对生命本体的歌颂。”另一层含义是，鸳鸯并不拘于爱情，也象征高维度的默契共情。
另一年七夕，故事来自崔白《双喜图》：一只野兔在小径上回头，凝望身后两只喜鹊，一只撅尾立在枝桠上，另一只惊起，停在半空中。发生了什么事？崔白为什么要画下这个瞬间？后世对画作有多种揣测，端木良锦对此有层层解析，却也是大量留白。
我越来越感觉到爱的深厚复杂并非一个字眼所能表达，关系本身亦是多元微妙的。中国文化有意思的地方，从来就不是某几个典型符号，而正是这种丰繁多义的意境，画在此韵在外，言有尽而意无穷。
所以，端木良锦的故事，中秋从月圆联想到桃花源，想到月亮上有个理想国，可望不可得的平行时空，大概也不足为奇了。
△ 你猜这是什么？看下去就知道
〰️〰️〰️
对于中国古典美学，我一直想要了解更多，去过一些雅集茶会，端坐焚香，不大自在，好像进入一个舞台，感觉与现实生活相隔；更不能想象自己穿着整套汉服穿街过市。但我相信，我们确实有一套自己的审美逻辑以及独特的表达方式。
端木良锦在做的，就是发挥想象力，将这两者弥合交织，承续的是古典美，提供的生活想象却是现代的。
举个例子，不知道古代女子出门手袋里放什么，看小说里提到总是香囊要么是暖手炉；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机肯定少不了。当初祁天灵感到来的瞬间，就是用木盒子来装手机。这个盒子后来演变为端木良锦早期的手拿包，后来他们干脆还做了一只手机包，细木镶嵌画变成竖构图，皮质开合帘幕像花瓣。
除了手袋，端木良锦还有丝巾、手镯、耳饰、雪茄筒（以西班牙雪松木制胎，将黑胡桃木皮与玉兰叶脉做出雪茄茄衣的触感，妙不妙？）、放腕表的金钿匣、珠宝盒、装饰画……
我有两盒他们家与不同酒店合作的月饼礼盒，去年的来自深圳文华东方酒店，盒身是特别定制的唐代花草纹蚕丝包装纸，盒面是一幅拼图，啊哈，你可以自己拼出这个东方桃源来，我当时只觉得可爱，后来才看到，除了桃花源图样的手袋，端木良锦有一款耳饰也是拼图形状。
另一盒则是今年澳门美高梅酒店的。
灵感来自美高梅艺术珍藏的清代御制地毯《石榴花间龙》，里头还有中国的幸运游戏掼蛋花钱与扑克。把玩礼盒中的诗句贴纸，我看到端木良锦公众号上有一句话：他们身着古装，但又何尝不是今天的你我。
确实如此。
〰️〰️〰️
现在我的案头爱物是一支兰花，陪我阅读看剧，有淡淡香气——木秀兰香，这是端木良锦今年推出的生活美学品牌端风长物当中的一件。
长物，是多余之物，亦是宝贵之物，“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人生的乐趣往往就在之中。我这木秀兰香，叶脉是细薄木皮，花瓣是皮革，静立久伫，幽香徐来，瓷瓶里添的是香氛精油，从天然植物中萃取捕捉兰花清冽微妙的香气，兰叶舒展，自然而然就是扩香条。有时坐在那儿，抬起头看一眼，那飘逸风骨，似是寥寥几笔写意文人画，书桌也是画中一角。
这是我收到的一份礼物，青金石蓝盒子是端木良锦与端风长物的主色，方方正正，偌大一只。原来兰叶以特殊3D热弯工艺打造，为了再现中国兰的笔韵线条，长短不一，风姿各异，所以在盒子里要一叶一叶细细固定；挡隔包装巧妙地做成瘦石模样，开箱看到就是一幅画。
我收到这件礼物，打开这瞬间就有点感动，想起小时候会把书本珍惜裹上封皮，送小东西给朋友会挑选半天包装纸，自己仔仔细细包起来，收礼物最开心也是捧在手里将拆未拆时刻。
想起十多年前祁天为心爱的收藏做盒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 「端风长物」的另一个小玩意儿：香薰石榴
〰️〰️〰️
○○○
原创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
转载或其他合作事宜，请联系
微信号|sandyone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