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无观:与他者比邻而居
海门余东古镇泰安桥上的石狮(真无观手机摄影)
2019年9月,随一家杂志社到江苏海门采风。这里是诗人、翻译家、学者卞之琳的故乡。当地文旅局的朋友介绍,卞家祖屋早年在改道江流的冲刷中坍塌。筹备中的卞之琳纪念馆向我们敞开了大门。出纪念馆,一行人来到余东古镇,在磨得发亮的石板路上鱼贯而行。古镇尽头有座石拱桥,名泰安,横跨运盐河上。桥头一对石狮子在昔日战火中,双双被弹片削去半截脑袋,只耳犹存,谛听这世界的风云激荡。我们在桥上驻足,留影,极目远方的运河。此情此景,每一位在场者的心里,都禁不住涌现那再熟悉不过的诗篇: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写作《断章》时,卞之琳执教于济南省立高级中学。诗人李广田在相邻中学任教,二人时有往来。《断章》是想象的产物。时隔五十年,卞之琳作《冼星海纪念附骥小识》一文,提及冼星海曾为之谱曲,说它是“我生平最属信手拈来的四行,却颇受人称道,好像成了我战前诗的代表作。写作时间是1935年10月,当时我在济南,但是我常把一点诗的苗头久置心深处,好像储存库,到时候往往由不得自己,迸发成诗,所以这绝不是写眼前事物,很可能上半年在日本京都将近半年的客居中偶得的一闪念,也不是当时的触景生情”。
其时,诗人为完成邀约的译稿(斯特莱切《维多利亚女王传》)客居京都,曾被警署传讯,后作《在异国的警署》《尺八》两诗。八十多年倏忽而过,我们一行人在泰安桥上发思古之幽情,可能会错了意。但在彼时诗人“偶得的一闪念”间,在妙手偶得之中,江南水乡的风物人情依稀可辨,历久弥新。
青年卞之琳(网络图片)
1935年底,收录《断章》的诗集《鱼目集》出版。评论家、学者刘西渭(李健吾笔名)褒扬有加,其中说道:
……在这错综的交流上,生命——诗人的存在——不就是
“好挂在耳边的一颗
珍珠——宝石?——星?”
还有比这再悲哀的,我们诗人对于人生的解释?都是装饰: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刘西渭将《圆宝盒》与《断章》相连,将后者的主旨定位于人生不过“装饰”,认为“诗面呈浮的是不在意,暗地里却埋着说不尽的悲哀”。但卞之琳在《关于〈鱼目集〉》一文中,却说“此中‘装饰’的意思我不甚着重……我的意思也是着重在‘相对’上”。由此引出刘西渭的回复之文,认为自己把这首诗“贸然看做寓有无限的悲哀,着重在‘装饰’两个字,而作者恰恰相反,着重在相对的关联。我的解释并不妨碍我首肯作者的自白。作者的自白也绝不妨害我的解释。与其看做冲突,不如说做有相成之美”。
尽管他明确说明,“一首诗唤起的经验是繁复的,所以在认识上,便是最明白清楚的诗,也容易把读者引入殊途”,亦即作者的自白并不会妨碍读者做出不同的,甚或截然相反的解释,不过,中国文学欣赏是刘勰所言“观文者批文以入情”,是徐复观总结的“追体验”,要一步步追到作者所欲表达的情感中。
因此,虽然关于这首诗的主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言相对论者多,谈装饰说者少,大体不出作者的自述,只是在其中添加些许解读者个人的体验,或由相对,由主客关系,引入西哲的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做进一步阐发。若说对诗里相对论的阐释,讲得最明了的是诗人、学者屠岸:
这里是多少个“对照”(或“对应”“对称”“相对”……):你(或我)和人,桥和楼,明月和你(或我),窗子和梦。桥是联结点,楼是制高点;窗子是观察世界的,梦是反映世界的。而这些,都统一在风景——大千世界的庄严色相里。观看,处于主位;装饰,处于客位。这里,可以看到主位和客位、主体和客体、主动和被动的矛盾统一。世界是由矛盾和差异构成的。美好的东西,例如皎洁的明月,对于你的视觉(心灵的窗子)应该是一种慰藉,而你(或我),对于别人的探求(梦想和幻想),也应该是一种慰藉。“装饰”并不是贬义词。如果说这首诗里没有喜悦,那么,至少它也不透露悲哀。它题为“断章”,其实也就是“一斑”,或布雷克说的“一粒砂”。它是“冷淡盖深挚”的又一例,它凝练到了精致的程度。
“冷淡盖深挚”出自诗人自述,与刘西渭所言诗面与暗里存在反差相类似。屠岸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用的“慰藉”“凝练”“精致”等评价,也是刘西渭早年说过的,后者将卞诗经济或精致的手法、风韵,“归入我们民族的大流,说做含蓄,蕴藉”。可见,相隔三十余年(屠文发表于1980年),两位评论家对诗的感受、体悟基本相通。
作为新诗史上“写译同步”诗人中的一员,卞之琳早期深受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瓦雷里、里尔克,以及T.S.艾略特、W.H.奥登等诗人影响,诗作偏向智性的特征是公认的。诗人、翻译家徐迟当年撰文,称赞其诗具有“智性之美”(Intellectual Beauty)。诗人自己从《断章》中拈出相对论是很自然的。刘西渭聚焦于“装饰”,由此引出人生不过装饰,也是以智性对智性的分析。张爱玲40年代短篇小说《茉莉香片》,借叙事人之口,将抑郁而凄凉地死去的冯碧落的嫁后生涯,比喻为“屏风上的鸟”,也寓意女性脱不出为他人做装饰的悲凉人生。
卞之琳手稿(卞之琳纪念馆收藏)
作者阐释所具有的优先性、权威性的神话,已为现代诠释学祛魅。作者各个不同,其创作过程和所得语言实体也大相径庭。特别是,当作者出面阐释,其身份已由作者转换为读者,只不过是比我们特殊一点的读者。作者的意见当然重要,但若视之为唯一正确的答案,并“按图索骥”,则会瓦解文本解读的意义。哲学诠释学家伽达默尔在诗歌解读中坚持自己的原则:阅读者只需考虑诗说了什么,不必考虑诗人想说什么。他认为,阅读者把注意力转向后者是危险信号,将打破文本结构的平衡——解读重心的偏转,将压制乃至摒弃那些离开诗人自我言说的解读。他说:
需要了解诗人作诗时想什么吗?重要的大概只是,诗真正言说着什么,——而非作者何意,甚或他也无从说起。当然,诗人就自己的“素材”所做的提示,对一首自成圆满的诗也会有用,还会避免理解的错误。但这始终是危险的帮助。诗人诉说他私己、偶然的动机时,实际上就打破了诗之构造自身的平衡,使之倾向私己、偏颇的一侧——这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即使理解始终模糊含混,却也依旧是这首诗——而非某一个体以其一己之感或者经验——在模糊而含混地对我们言说。
诗在言说与诗人在言说,在很多读者看来是两位一体的,但实际情形却要比想象的复杂得多:有些文本会较好地实现作者意图(这种情况下只需关注文本即可),有些则会扭曲(这会增加读者的困惑),有些则可能抗拒(这会导致理解上的偏颇)。好的文本则会掩藏这一切,等待知音的到来。
因此在伽达默尔看来,“一首抗拒着、不允许进一步明朗的诗,永远比仅因诗人交代过意图而得到保障的明朗,更有意义”。以卞之琳的学养,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是懊悔自己当初的辩解,并就此对读者抛给他的疑虑保持缄默。
保罗·策兰说,诗是“给悉心倾听者的礼物”。面对经常发生的,质疑、指责其晚期作品晦涩难懂,他始终认为它们绝不是“密闭”的,人们需要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策兰的传记作家伊斯拉埃尔·沙尔芬,曾写信请诗人帮他解读那些难懂的诗,得到的回答是:“读吧!不断地去读!意义自会显现。”
下面,我们将尝试贴近《断章》,悉心倾听,看看在相对论与装饰说之余,还有哪些“声音”在向我们发出。
首先从诗中感受到的,是某种距离的遥远。
第一节是实有的、可以目睹的距离(“看”是这首诗,也是现代诗的关键词之一,不限于中国新诗),而且可能有“面对面”;第二节是虚无的距离,发生在人所不知的时刻。“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仿佛你还醒着,瞪着眼睛,因某种原因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你可能看不见窗外明月,看到的只是明月洒在窗棂上的辉光,也许隔着轻飏的薄薄的窗帘。这层辉光便有了梦中意味;抑或,这辉光铺垫了通往另一个梦境的小径。于是乃有第二句“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经由朦胧、轻飏的辉光的导引,你以为你进入别人的梦,而这是你无法确知的,别人更是毫无意识,故此才有装饰一说。
第一行的“装饰”确如学者、批评家孙玉石所言,不能改为“进入”,因为月光并未进入屋内,只是笼罩着独居者的卧室,就像你以梦笼罩着别人的梦,不过梦而已,有着月光般的轻盈、神秘。故此,第二句有梦中梦的意味:你仿佛是在恍惚的梦中,感觉自己装饰了别人的梦。
海门风景(真无观手机摄影)
众多以相对论为准绳的解读者,认为在“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之时,“你”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进入”别人的梦中,成为装饰。问题在于,谁能确定“你”确实“装饰了别人的梦”?诗中的“你”,还是“别人”,抑或突然间变身为梦之解析者的阅读者?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换个角度看,第一节如前述及,写的是实有距离,出自诗人生活中的观察,瞬间的发现(漫步桥上看风景时,发现桥边楼上有人也在张望)。第二节从虚实关系上看则较为复杂。诗人、翻译家、学者余光中从写景与抒情交错的关系上分析,认为第二节是“由实入虚,写景兼而抒情”。也就是说,他认为第二节首句还是写景,次句则转入抒情,亦即虚写。细细读来,第二节首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确实像写实(说“像”不说“是”,如前分析),次句“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显然不是,最多是想象;即便归为抒情,抒写的也是极其隐晦的情。
刘西渭着眼于“装饰”中透出的人生大悲哀,说的就是诗中暗里传递的情感;诗人自辩为“相对”,似乎不太愿意解读者过多地从情感角度去解析,尤其在这一句上(“相对”,说的是全诗,非此一句)。我们觉得,合起来说,整个第二节更像是“你”漂浮于梦境中,而且是卡夫卡笔下、格里高尔·萨姆莎式的“不安的睡梦”——《变形记》开篇,萨姆莎一度怀疑他并没有醒来,仍在梦中,是在梦中看到自己变为巨大的甲虫。
《断章》全诗整体上看是从实到虚,从眼前之景到梦中恍然所见;而梦又是现实的曲折影射,故又虚实相间,共同氤氲出似有似无、如梦似幻的清辉般的情境。学者吴晓东认为卞诗往往营造的是一种“情境诗”,有可能生成一种诗歌的“情境的美学”,是对传统诗学中意象审美中心主义的拓展。这是很有见地的。
从常规解读来看,第一节存在你与看风景人的主客体转换,由此带来“风景”意涵的拓展:你成为看风景人眼中的风景。不过,这种解读既然本着诗人所言相对说而推衍,就应追问:“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这一风景是否也囊括下一行的“看风景人”呢?如若是,则两者有目光交汇的一刹那。虽是无心——就像现实生活中人们无所事事地闲逛,也会有与陌生者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但会在有心的你的感觉中激起一点涟漪。如若不是,看风景的你的目光只是平视,左右扫动。而在楼上的人则如屠岸所说,占据着制高点。这个人看得更远,眼中的风景也更有层次;而且这个人只有在俯视中,才能看见不知是何人的“你”,独自一人,或混杂于三三两两的过客之中。
第一节有人认为使用了顶真,但这个修辞格一般由三项或更多项构成。只能说上下两句有歌谣气息,连接流畅,亦即主客体转换的逻辑关系十分明确。依此手法,第二节第二行要使用“你的窗子”或“窗子”,而不是“你”。这当然就不成诗句,也太机械了。你——看风景人,桥上——楼上,首节连贯而下的语势、气息,到第二节被人为“中断”,呈现更复杂的情境:明月——你的窗子——你——别人的梦(暂且不论“别人”是否就是前一节“看风景人”)。这里存在有一层层的“进入”:明月照进你的窗子,照在床上的你,而你(连带着明月)进入别人的梦。这就好似全诗由白日(黄昏?)转入黑夜,由现实转入梦幻,再转入梦的更深处,乃至梦中之梦。
李广田评论卞之琳《十年诗草(1930—1939)》时说:
首先,我们就发觉,作者最惯于先由某一点说起,然后渐渐地向前扩伸,进一步又由有限的推衍到无限的。在这情形,作者仿佛只给读者开了一个窗子,一切境界都在那窗子后边,而那境界又仿佛是无尽的。
他认为卞诗的章法,大都在平面上向前或向外扩展,《断章》则显示另一种章法,即“于推衍之外又加上本身的对立,于是就更其复杂化了,因为它把那相对的事物重叠起来作了统一的工作”。这两种章法其实在《断章》中都有体现。第一节看风景是由立足点向视野所及处的扩展,二人皆如此;但如果“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被你所看见,就又有一个视点的回收。当然,鲜明体现“由有限的推衍到无限的”章法的是第二节。字面上,明月、窗子、你,是有限的;别人的梦,以及这别人的梦是否是你所梦及的,则是无限的,其中蕴含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自然也是无穷无尽的。
卞之琳与张允和(网络图片)
说到情思,这首诗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是情诗,尤其是读到第二节。但这一念头可能只是在阅读中一闪而过。事实上,确有解读者根据作者的个人经历和写作时间,推断它是写给恋爱的人的,不过并没有确凿材料,多少有点八卦成分。
即便如此,香港批评家、学者杨万翔觉得,无妨把它看作一首情诗,表现的是“你正被人悄悄爱着”的意思。他认为“装饰”一词用得绝妙,“窗子与明月本来两不相干,别人的梦与你本来是两不相干,但如同窗子因明月的装饰而成了美境一样,别人的梦也因了你的莅临而成了美梦”。有了后两句的情感定向,头两句便也可作类似的索解。可见,他也是因对第二节的阅读直觉,倒推回去,由此得出诗之耐读,在于其“新的时空观念与诗人的情感体验结合得相当完美”。
在文本解读中,阅读者的直觉非常重要,有时可以决定解读的方向,虽经其后的反复琢磨也不会改变。只不过,我们前文提出的疑问依然无法消除:阅读者何以确定“你”确乎进入了“别人的梦”,就像明月进入了窗子?有没有可能,“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甚或只是美梦般的呓语?这里没有要钻牛角尖的意思。我们的阅读直觉,也把我们往情爱的美好,以至可望而不可即的抒情脉络上牵引,无论这是不是诗人的本意。尤其在第二节中,中国文化语境中的明月意象,既是皎洁、清朗、圆润、恬静诸多美好意蕴的象征,也是思念、忆念的附着体。“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确实是妙不可言的美境,而且颇具柔性或阴性之美,“你”便有了女性化意味,“别人”遂成了心心念念“你”的人。
《断章》两节本可作独立的两幅图景,各有虚实侧重,但由贯穿的、不确定的“你”统一起来。我们即便把“你”看作同一个人,也无法判定楼上的“看风景人”就是后一节中的“别人”,因此这种统一并不稳固。如果不那么黏滞于相对论理念,我们会感觉,在“你”与“看风景人”之外还存在隐形的第三者,是他在观察这一切;第二节亦如此,是出自这个第三者的视角,犹如“上帝的视角”。也是这一视角,将万物的相对转化为“绝对的理念”,仿佛“你”历经的一切都有着宿命的结局:给“别人”做装饰。果如此,“装饰”使用得很自然,也很绝妙。
余光中认为,这首诗就写景与抒情的交错上看,就已经够美、够妙的了,而且有一种“交相反射、层层更进”的情趣。它的妙处尚不止于此:
同样一个人,可以为主,也可以为客,于己为主,于人为客。正如同一个人,有时在台下看戏,有时却在台上演戏。
再想一下,又有问题。台下观众若是客,台上演员真是主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果真风景是客,你是主吗?语云“物是人非”,也许风景不殊,你才是匆匆的过客吧?
“过客”一词为“装饰”做了另一个注脚:人是永恒宇宙的过客,入眼的风景亦是;物是人非固然令人伤怀,物非人非则更令后来者怅惘。如同我们这些热爱诗歌,因热爱诗歌而热爱卞之琳的异乡客,站在修缮过的泰安桥上,远眺几经更易的运河河道,内心所荡起的涟漪。
诗人后来自述,“我着意在这里形象表现相对相亲、相通相应的人际关系,本身已经可以独立,所以未促成较长的一首诗,即取名《断章》”。故此,把它看作爱情诗并无不可,当作广义的情爱诗更无可指摘。
无论如何,相对是暂时的,是从整体中抽离出来,如同“断章”的由来。广义上讲,所有文本都是相对的,之于一个诗人的写作,之于所有的写作;而所有写作行为也都是相对的,之于人生或宇宙。
晚年卞之琳(网络图片)
众多解读者在相对论上做文章,大概是因为先行认可、接受了有关卞诗是智性写作的结论,由此可能掉入诠释的因果循环:卞诗是智性写作的杰出代表,故《断章》有浓郁的相对论理念;变果为因同样成立。诗人当时的看法与刘西渭虽然迥异,但为避免他人误解而主动停止了争论;他后来自编的选集、文集也未收入《关于〈鱼目集〉》。他对刘西渭的评论文章十分赞赏,认为能言人所未言,包括诗人本人所未言。刘西渭解读《寂寞》一诗时说,“禁不住寂寞,‘他买了一个夜明表’,为了听到一点声音,哪怕是时光流逝的声音”;“为了回避寂寞,他终不免寂寞和腐朽的侵袭”。对此,卞之琳觉得“出我意料之外的好”,因为“自己原不曾管有什么深长的意义”。有感于此,屠岸评述道,“一个作家可能是自己作品的解释者,甚至可能是权威解释者,但不能是自己作品解释的垄断者。有时作家可以出来申辩,或者纠正误解。但作为社会存在,作品的效果却是客观的”。
卞之琳无意做自己作品解释的“垄断者”,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发言给解读者,也给更广大的阅读者带来的干扰、困惑。实际上,时隔五十年之后,他也承认装饰说的合理性:“第一节两行,中轴(或称诗眼)是‘看风景’;第二节两行,诗眼是‘装饰’,两两对称,正合内涵。”
围绕《断章》的诸种阐释,一方面表明其长久的艺术魅力,称之为新诗中的经典亦无不可;另一方面,它引发出文本解读中更其微妙难解的问题:解读者与诗人,谁为主,何为客?解读者与文本,谁为主,何为客?文本是单纯的被解读的客体,还是有可能“反客为主”?解读者如何得知自己“理解”了文本,还是说,他可以用相对之名,比如“一千个读者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来掩饰解读中的随心所欲?
(本文节选自《何以为诗:新诗文本细读十五讲》第四讲《传递现代人的“现代感觉性”——细读卞之琳》,复旦大学出版社202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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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无观新书
书名:何以为诗:新诗文本细读十五讲
著者:魏天无
出版者:复旦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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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摄影 by 王清涛
魏天无,1967年3月出生于湖北荆门,祖籍河北饶阳。1988年本科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现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兼任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华中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湖北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曾为美国孟菲斯大学(UM)交换学者(2012-2013)。出版学术著作《革命话语与中国新诗》等六部(含合著),评论集《同时代人:诗意的见证》等两部(含合著),随笔集《高过头顶的句子》。主要研究领域为文学批评学、现代诗学和马克思主义文论。
内容简介
本书主要采用英美新批评文本细读的理论与方法,同时借鉴中国传统古诗文评的观点,对中国现当代十五位新诗诗人的代表诗作展开细读。所选诗人,包括徐玉诺、冯至、艾青、卞之琳、穆旦、曾卓、昌耀、顾城、韩东、海子、余笑忠、张执浩、剑男、雷平阳与胡弦,每人选诗一首到三首不等,通过对诗作细致入微的解析与串讲,从而让读者紧贴文本,领略新诗语言与体式的独特魅力,引发阅读的兴趣。
本书虽主要面向一般读者,但在细读中援引诸多西方名家言说以佐论述,彰显了作者深厚的理论素养;对词句文意的准确理解与抉发,则反映了其对新诗文本敏锐的文字感受力。作者力求读出新意,让文本开口说话。事实上,细读中的新见一如其所细读的新诗一样精彩。阅读本书,既可以感受细读的力量与技巧,也能从中照见我们每个人的人生。
本书重点细读的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昌耀《峨日朵雪峰之侧》,卞之琳《断章》等,均入选部编版中学语文教材,未公开发表过,可供中学语文教师参考。
(以上内容简介,部分来自复旦大学出版社“未曾读”公众号,特此致谢)
图片 by 复旦社“未曾读”公众号
目 录
引言:什么是细读?
第一讲 揭示现代人深层意识的标本——细读徐玉诺
第二讲 沉思之诗与经验之歌——细读冯至
第三讲 新诗的叙事性及其散文化——细读艾青
第四讲 传递现代人的“现代感觉性”——细读卞之琳
第五讲 “一切是无边的,无边的迟缓”——细读穆旦
第六讲 诗是心的歌——细读曾卓
第七讲 “尘埃落定,大静呈祥”——细读昌耀
第八讲 在一刹那间攫取永恒——细读顾城
第九讲 一个人和他的世界——细读韩东
第十讲 “大诗”理想与诗人的宿命——细读海子
第十一讲 凝视与凝神中的世界——细读余笑忠
第十二讲 声音、气韵与结构——细读张执浩
第十三讲 那“孤单地悬着”的,是什么?——细读剑男
第十四讲 口头叙事传统与小如针尖的美学——细读雷平阳
第十五讲 把外部世界融入内心生活中——细读胡弦
结语:细读之后
主要参考书目
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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