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无观:与他者比邻而居
文学杂碎
01
R.S.托马斯
我的父亲死了。
还是我的我,看着
不是他的他,好像它
曾去寻找
在他的女人那里。
有一些两个人的
照片,手牵
手,不需要
第三人,两颗心,愿意
成为一颗,而不是三颗。
生活,意味着
什么?我在这儿,我在
那儿。看!我突然成为
他们手中的小工具,
用来彼此伤害。
而照相机在说:
笑一笑;时间带来的
伤口总是会被时间
包扎。现在,母亲、父亲,和他
三个人,看着我哭泣。
(R.S.托马斯《相册》,李以亮译)
02
傅 雷
世界文学名著《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句,有人这样翻译:
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有人这样翻译:
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
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题图为傅雷与夫人朱梅馥)
03
段 义 孚
作为一个在中国文化家庭里长大的叛逆小孩,基督教对我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在于它对家庭的轻视。当耶稣被告知他的母亲和弟兄来唤他时,他却说:“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弟兄?”就四面观看那周围坐着的人,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凡遵行神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亲了。”(《马可福音》3:31-35)而谁又是我的邻舍呢?是住在隔壁的好人吗?并不一定是那些住在隔壁,但我施予了帮助后,会给予我回馈的人,而是那些你在路边遇见的陌生人,再不会见面的人,他们才是我的邻舍。(段义孚《我是谁?——段义孚自传》,志丞、刘苏译)
04
杨 宪 益
抗战时期,复旦大学迁到重庆嘉陵江南岸,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有时代妻子去兼课。他回忆说:
当时复旦大学有一位思想开明的校长,还有好几位优秀的教授。其中我尤其喜欢梁宗岱教授。……我还记得发生在1943年冬天的一件与他有关的趣事。有一天晚上他上我家来,我有一整坛白酒,里面还浸泡着龙眼。这坛酒平时藏在我的床底下。凑巧的是,床底下还放着同样大小的一个坛子,里面盛满煤油。当时电力供应时断时续,很不正常,碰到停电,我们晚上常在书桌上点一盏煤油灯。煤油颜色浅黄,和我贮藏的那坛龙眼酒的颜色相同。那两个坛子是挨着搁的,看起来完全一样。我弄错了,端起煤油坛子,给他倒上满满一碗。他尝了尝说,我的酒似乎很有劲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碗里的酒喝干了。他离开后,我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坛,但是为时已晚,他已经乘船渡过了江,回到他的大学去了。我怕把他毒死了,但他第二天又上我家来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俩为此笑得前俯后仰。当时他身体非常健康,好酒贪杯,还爱追求年轻漂亮的女士。他和好几位同事的太太有绯闻,后来还和有年轻漂亮太太的教务长大打出手。由于这一起丑闻,他不得不离开复旦大学,回到他的家乡广西。(杨宪益《漏船载酒忆当年》,薛鸿时译。题图为杨宪益和妹妹杨苡)
05
勒克莱齐奥
活着是件严肃的事。对此我谨记心间。我不想伪装,也不想欺骗。走上这条旅途的人,不应做个“游客”,脚步匆匆,只为尽快记下要点,记下可悲的要点,以便不费吹灰之力卖弄炫耀,大谈“日本”或是“海明威作品中的斗牛神话”。比起这些,生活的细节更令人沉醉。(勒克莱齐奥《无限居中》,见《物质的迷醉》,施雪莹译)
06
理查德·艾尔曼
过一种有想象力的生活,自有它凶险的一面……(理查德·艾尔曼《华莱士·史蒂文斯眼中的自己》,见《川流复始:理查德·艾尔曼随笔》,陈以侃译)
07
马尔科姆·考利
社会是一种陌生的东西,我们自己的生活和写作从来也不能对它产生影响。它就像我们乘坐的一辆豪华列车,底下是光滑的铁轨,开往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为自己选择的目的地。(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归来:1920年代的文学浪荡史》,姜向明译)
08
露易丝·格丽克
我二十岁出头时,终于开始能够在心理分析中控制那些支配着我的一系列症状,当我能够从事了不起的活动,例如在人面前吃东西;当我每天不再需要按照同样的顺序完成同样的任务;当我不再完全躲避(这是羞耻感带来的常见遗产)——我发现自己突然害怕了。一种令人沮丧的常态的前景出现在眼前。我害怕了,具体而言就是害怕那种常态——无论我指的是什么——会消除我对被我一本正经地称之为工作的需求或能力。有五年的时间,我都在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变成完整、清醒的人,为了重返一个在我眼里完全由完整、清醒的人组成的世界,一个摆脱了令人感到屈辱的孤独和害怕的世界,而这些却构成了我的现实。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的恐慌和我对心理分析师的指责:他参与了所有这一切阴谋,他要想办法使我那么幸福,以至于我都无法写作了。我也记得他的回答。他直视着我——这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也许这是我记得这次对话的潜在原因)。他的回答简明扼要,令人记忆深刻。他告诉我,世界会给你足够的悲伤。(露易丝·格丽克《对幸福的恐惧》,冯洁音译)
09
胡安·赫尔曼
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
深知自己重病的健康,
生活在不幸中的幸运。
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
不再天真的无辜
不洁生活的纯洁。
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
用于仇恨的爱
以绝望为面包的希望。
就是这样,先生们
我赌上我的死亡。
(胡安·赫尔曼《我们在玩的游戏》,见《试探黑夜》,范晔译)
10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世界快死了,我们没有注意到。我们看不到世界正在变成事物和事件的集合,这是无生命的广阔空间,我们在茫茫而孤独的地方走来走去,在别人的决定下四处摇摆,受到无法理解的命运的束缚,一种被历史或机遇的重大力量当作玩物的感觉。我们的灵性正在消失或变得肤浅和仪式化。否则,我们只是成为简单力量——物理,社会和经济——的追随者,这些力量使我们像僵尸一样走动。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真的是僵尸。(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诺奖演说《温柔的叙述者》,后浪文学编辑合译)
11
费尔南多·佩索阿
让我平静!我不会停留太久,我从来不会停留太久……
只要沉默和深渊还没来,我就想独自一人。
(费尔南多·佩索阿《重访里斯本》,1923。杨铁军译)
12
W.H.奥登
奥登在牛津由生物学转向英语文学专业,27岁的内维尔·科格希尔清楚地记得他被指定为奥登的导师之后的一次谈话:“为了根据他的需求和兴趣安排他的学习,我询问了他的人生规划。‘我要成为诗人。’‘噢,是的!’我自以为是地说(一个人在27岁的年纪很容易闹出各种糗事),‘那么念英语是个不错的开始,假如你想要写诗,它可以帮助你深入这个领域的技术性层面,而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此外,写诗也可以提高你的散文水平。’我洋洋自得地说了一通,得到的回应却是满脸怒色。‘你根本不明白,’他说,‘我的意思是大诗人。’”(汉弗莱·卡彭特《奥登传:穿越焦虑时代》,蔡海燕译)
13
布莱希特
我归来时
头发还没有白
我暗自庆幸。
山的艰险已被抛在身后
横在我们面前的,是平地的艰难。
(布莱希特《感受》,1949。见《诗歌的坏时代》,黄雪媛译)
— END —
《文学杂碎》系列均来自辑录者的读书笔记
感谢著者、译者、出版者
人物图片来自网络
封面摄影来自摄影师 Joakim Mö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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