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记

情感   2024-11-20 13:19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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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中期,载着没落贵族、探险家、流放犯、黑奴、无业游民、除籍牧师的探险船靠着早期远洋家留下的地图洗劫了片海域中的六座小岛后兴头大败,其因所得甚少,而是宝物装满了船后,探险者们顿然感到了十分的迷茫,亡灵化的探险船在海上来来回回兜圈儿漫游了数日,一场使人精神振奋的风暴终于来了,狂风吹卷财宝到暗无天日的空中将之撕得稀巴烂,活下来的探险者们挺到风平浪静的阳光下时便回了血,他们惊呼起来:“大陆!快看!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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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初的一个春天,阳光明媚,康德教授在床上稳稳地停止了呼吸的第二日,一艘载着上百个奴隶的大船从某天涯海角去往大陆。奴隶船中途路过一座食人族的小岛,饥饿的奴隶们看上了食人族的食物,屠杀了全岛的食人族。这当然不是说奴隶们吃了人肉,从头到尾奴隶们一口人肉也未吃。当然,食人也并非就是糟糕。于食人族,要杀死一个人需要一套复杂庄重的仪式,每一次对被吃者的遴选,都受着一个名为帕托的无形者支配,食人并非出自口腹之欲行事,而是出自对帕托的信赖和喜悦:通过帕托,生被赐下。出于对帕托的敬重,食人族特别看重对食物的保存和制作,面对奴隶团的强夺强取,食人族拼死抵抗,最终全部战死。

奴隶们举起脚腕上的铁块砸碎食人族的最后一个头骨后,却发现自己不善于保存食物,与其眼睁睁地看着食物全部腐烂不如尽快吃掉,于是有一半人死于吃腐败的食物,减去之前被食人族杀死的奴隶,奴隶船后半程只剩三十几人。食物危机并非由于人数的减少而缓解,当然食物危机也非严重到饿死人的程度,令人难以忍受的并非直接的、现实的饿死,而是被死亡攥住的濒死感,终于有人杀了人。经食人族一戮,在奴隶船上,杀人已非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杀人者被其他人一同杀死,并在死前受到了严重的虐待,这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奴隶船上的杀人事件,但非杜绝,于是第二例出于恐惧杀人的事件发生了。

为了排解恐惧和避免杀人,船员默许了互奸。除了一个哑巴男孩,船上所有的人都互奸过,奴隶奸奴隶贩子,奴隶贩子奸奴隶。在所有人都几近乎疯狂的行事中,所有人却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冷静攥住,没有人愿意碰这个特别漂亮的小男孩,他太漂亮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禁忌,一种警告,一种命令,所有人在欲要靠近这位小男孩时,被一个过于真实的预言式的魅影吓得冰冷:在此之后,小男孩会死去,全船人在男孩的尸体面前,突然彻底疯了,每个人向着其他人又吼又叫,开始捶打自己,接着去砸死其他人,自己会趴在那个被砸死的尸体上,继续爆击尸体的头颅,像喷泉一样的血会贱满自己的脸,把黑眼珠、蓝眼珠、棕眼珠全然喷成红眼珠,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直到飞来一个铁块砸在自己的脑袋上,自己一命呜呼,接下来那个铁块会把自己的脑袋砸得稀巴烂……直到奴隶船到达大陆,奴隶们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自己做了个巨大的地狱之梦:这不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而是一个食人族的女孩:她一路上假装不会说话只在一旁用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人们。

十年前,复活节的夜晚兔子们疯了。大奴隶主莫斯和奴隶们共聚一堂喝酒吃肉时,小房间里辣椒油不断地从鞭尾向地面流淌,由此所成的黄黑光圈的中心:食人族女孩瓦妮莎正在埋头搓鞭。过了午夜零点奴隶总管卡西姆哟喝一声,迷迷糊糊的奴隶主从椅子跌在地上,翻身起来上了马,率领着人群扫荡过山野。新鞭子抽打着疯狂交配的野兔,肉和毛便在鞭子上绽开,半死中兔子终于放开了兔子,它们红着眼睛一头栽进花草树木中咬得四周稀巴烂,无可奈何,人们只得往死里抽。

一头硕大的红眼兔忍过根根鞭子,直飞而来咬断了奴隶主宝马的气,奴隶主莫斯摔了下来,立马跳起来,捏断了兔子的脖子,甩起鞭子狂笑着冲进了疯兔中……不知断了多少鞭子,直到曙光照在山林间时,人们才拖着疲倦的身子,一身破乱地向着山下走去,无数折断的花草中混杂着的死兔子已难以辨别,被兔子咬断的粗壮树木时而挡住了路,人们不得不绕道穿过另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在豁然开朗的路口,奴隶主的宝马正“站在”一棵树旁,马肚子中心巨大洞穴里钉着一只差点咬穿了这棵树的死兔子,如果现在取出这只钉子,树木和马肯定皆轰然倒塌。不知被撞了多远,二三十根断裂的尖锐木刺扎穿了马的脑袋,眼睛处只剩下两个凝血了的窟窿,马嘴里是另一只钻碎了马的门牙的的死兔子,马齿因嘴唇撕碎而赫然显露着,其间一道道耷拉下来凝固了的血肉丝不知是马自己的还是死兔子的,一股孤寂裹着死马莫明的笑感。清爽的微风吹来,马脚边一朵无名的单薄野花在曙光中轻轻摇曳着,鸟儿如常鸣着早,低垂着手臂的人们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在场的不少人在恐惧中又感到了和祥,在和祥中又感到了滑稽,滑稽中又感到惬意。奴隶主莫斯站在死马前入了神,一箭兔子头突然飞了出来,扎到了莫斯的膝盖,莫斯向后躲闪倒在了地上。

传闻是:兔子头咬在了莫斯老爷的命根上,莫斯老爷从此渐渐丧失雄风,进而闭门不出,终而变态日胜一日。

莫斯老爷起初的变态并不怎么变态:他只是加重了奴隶们的做工量。莫斯老爷自来颇受奴隶们的爱戴,莫斯老爷常常鞭打妻子和女儿却很少鞭打奴隶,因为:奴隶是宝贵的。奴隶比妻子儿女更宝贵,所以莫斯老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杰出的奴隶卡西姆。然而还有比奴隶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宝马。莫斯老爷的宝马每年要消耗百余人磨脚,这些被踩死的人是在泰晤士河畔漫步的绅士,莫斯老爷的手下用麻袋套住他们的头,乱打一顿,将昏昏沉沉的绅士们送到庄园。绅士们在船上不如奴隶,他们多半要又哭有叫,还要大叫自由、平等、正义,到了庄园他们依旧如此,就算后来其中有人想要做奴隶,莫斯老爷也不允许他们做奴隶:他们全部到马脚下做了磨脚泥。

将大奴隶主的变异领会为痛失宝马的一时失常的卡西姆与众人回收了马骨,并将之打造成了一把骨骸轮椅。椅身自不用说是一根一根马骨所成。四个马蹄在手工的切割摩擦中成了四个圆滑的小球,小球再包裹上一层铁皮便可安于骨骸轮椅的四脚,拔刺后经打磨的马头骨嵌合在轮椅的后上方,扎进头骨的漂亮的马尾直垂向地面,时尔随风飘动,马骨骸椅的四脚咯吱咯吱叫时,头正好安置在张开的马头骨中的莫斯老爷坐在椅上,笑呵呵地看着瓦妮莎的新鞭子正在卡西姆的手中一鞭一鞭将新抓回来的野兔抽死,平时从未叫过的兔子,此时被吊起来狂蹬着空气哀嚎着,血从已抽碎了眼珠的眼眶里淌出来。

以为由此可解莫斯老爷怨结的奴隶们不久后就吃了一顿鞭子,然而更令奴隶们愤愤不平的是莫斯老爷长在了轮椅上,若非上床莫斯老爷几乎总是坐在轮椅上。于是也有人推测:已经被斩断的兔子头就算直冲上来,也不会造成实质伤害,莫斯老爷日后的萎靡并非出自前事,而是轮椅日常使得莫斯老爷的下半身在一年之内萎缩到了残疾水平,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老爷不由地增强了自己上半身的力量,抽打奴隶作为一项锻炼上半身的活动在奴隶中间引起了普遍的同情:一个人越表现得凶狠,这个人就越虚弱。奴隶们的真理很快得到了证明:莫斯老爷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便立即颓废地躺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五十岁的骨架上光秃秃地立着六十岁的肉身。这时莫斯老爷的变态进入了第三阶段。莫斯老爷拒绝和人们待在一起,除了见到每天来送饭的瓦妮莎、时常来报告庄园事务的卡西姆和偶尔来发牢骚的女主人米歇尔,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独自坐在马骸轮椅上。在极度孤寂中莫斯老爷的变态进入了第四形态,他终于对寂静忍无可忍,开始自言自语,大声说话,命令奴隶们成天唱歌又跳舞,敲锣又打鼓,享受聒噪毫无意义的声音,并且在喧嚣中感到十足的和祥。在每个歌舞升平的夜晚结束的清晨,不甚疲惫的奴隶们才能回去睡觉,下午他们才可以开始庄园的劳作。

更惨的事情发生在卡西姆身上:半身残疾的莫斯老爷爱上了旁观男女之事。这个无耻的爱好有三个角色:美少年阿多尼斯(瓦妮莎饰),战神阿瑞斯(卡西姆饰),美神阿佛洛狄忒(米歇尔饰)。这个偷情的故事还需在此赘述一下:在第一场的偷情中,阿佛洛狄忒的情欲已经释放了一次,阿瑞斯怒斥女神:“你既然和我偷情,又怎么可以不忠实于我?”女神委屈地说:“这世界的女性皆是苦命,就算是女神也难逃这一命运,他是我的丈夫,他要我,我能怎么办?”阿瑞斯更加愤怒了:“那我到底算什么?”女神揽住战神的脖子温柔地说:“我和他是肉欲的结合,我和你是爱情的结合,怎么能够比?”战神还要争辩,女神已经堵住了他的嘴,于是二人任情欲淹没。一番云雨后,二人无力地躺在床上,战神渐渐感到全身发热:“不好,嫉妒的火焰正逼近我,他正在门外盯着我,如果不是忌于我的力量,他恐怕已经闯了进来。然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现在攥住了我,他莫非在全程窥视?那真是糟糕透了!现在唯有逃走,别无他法!我逃他必追,这也可保全他在神界的面子。”于是战神抓住衣服,向着门外大叫了一声“不好”,立即向着窗户口逃去。赫淮斯托斯果然闯进来,奔到窗口指着女神质问:“快说,那个男人是谁!快说!”女神一言不发。在第二场偷情中,阿多尼斯愤怒地说:“你既然和我偷情,又怎么可以不忠实于我?”女神大哭:“我怎么可能不忠实于你?我忠实于就是忠实于我自己!”阿多尼斯依旧愤怒:“你怎么敢说这么假的话?”女神冷笑了起来:“我怎么敢说这么真的话?我两次屈于情欲暴力,一次我只有沉默,一次我只有说甜言蜜语,唯有和你我才可畅谈,你我的结合是心的结合,我爱你就是爱我自己,你怎么能够不懂我的心?所以不论我们的肉身如何交融,我们的语言都不会被伤害。”阿多尼斯不待女神再说,吻了上去,与女神一番云雨后说:“你说得对,但是我为什么这样热?”女神慌张地爬起来:“我这就给你找冰凉泉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哪里也不要去,一定不要离开我们相爱的这棵橄榄树。”女神一离去,阿多尼斯便离开了爱的巢穴,他边走边说:“我爱了,我快乐。我爱了,我悲伤。我爱了,我快乐又悲伤。说来这都使我倦怠。爱的时候我感到渴,爱结束了我感到渴。爱其实是恨。今天明明是阴天,为什么这么炎热?这明明是白昼为什么天这么黑?噢,如果有一条河,我能否看到我美丽的样子?”躲在东边云层后的火神咬牙切齿地盯着美少年:“可恶,今天他俩还玩起了扮演游戏,阿瑞斯装成少年。我的天啊!真是懂情趣的娘们!”站在西边云层的战神高举起矛:“可算让找到了这个可恶的人类!”美少年阿多尼斯越走越渴:“噢,那从天而降闪闪发光的是什么?如果它不能使我的痛苦缓解,它或许可以结束我的痛苦。”阿多尼斯迎面向着神矛走去,矛头直扎入美少年的胸膛:“我就说,它来得正好!”矛头的烈火燃烧上来,阿多尼斯面目全非。女神返回,四处寻找恋人,只见烧焦的尸体:“这肯定不是他!他没有这么丑陋!一定是哪个神使坏把他变成了一只羔羊或乳牛。”于是女神丢下尸体,向着远方寻找她未死的变形了的恋人。

实际的表演使这个恶剧乏味了不少,三位演员颤颤巍巍的调子、毫无感情的棒读、角色不全和大量情欲动作使得表演落入了色情故事的水平,但是莫斯老爷依旧看得不亦乐乎。第五次演出结束后,终于对这种颠倒黑白歌舞升平的日子忍无可忍的奴隶们聚集了起来,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奴役感,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近来他们对自己被人统治而愤怒,他们感到自己被低于自己的统治着:他们对莫斯老爷有气。他们的诉求无非是恢复过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已不期待莫斯老爷重振雄风了。于是他们向莫斯老爷的老宅前进,为了表示象征性的反抗,人们在途中捡了一些木棍做武器,然而当奴隶们抵达老宅一切都晚了:奴隶革命给钉在了板子上。

在这个奴隶们不得不认为男主人完全丧失了站立能力早上,一个路过的奴隶透过窗户窥视屋内的情景,只见莫斯老爷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又爬上来床,莫斯老爷的脖颈弯折成了漏斗,以脖颈后最突出的骨头直顶着墙面,裹着被子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莫斯老爷突然翻身起来,直坐在床上,不久又恢复了刚才顶墙的姿势。待奴隶们再次偷窥,莫斯老爷成了三段,他的腿挺在墙上,身子横躺在床上,脖子越出床面垂直于地面。身体一点一点滑向地面,莫斯老爷的头顶到了地上,半个身子搭在床上,直到奴隶们挤进莫斯老爷的房间,莫斯老爷还是这个“提心吊胆”的死姿势。

无论如何,莫斯老爷死了。庄园外率领着众奴隶的其他庄园主全副武装。庄园里的奴隶们很快明白了庄园外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奴隶们一分为三,一派主张开门,向庄园主们讲明事实,一派犹犹豫豫不知所措,一派已握紧了棍棒刀枪。卡西姆站在奴隶们中间,先说开门的好处:“诸位本来是清清白白,也便问心无愧,就让庄园外的人进来,就事论事,据理力争,我等又有什么担心?”众奴隶们点头称是,于是卡西姆说道:“如果事情真这样光明,那再好不过。然而据我所知,就算我等现在束手出去,也百口难辩,我们中出了女叛徒,女叛徒已跑到庄园外将谎言种进了人的耳朵,一旦我等出去,未等我等张口,万箭就会齐发。我所说的句句为实,如果不信,请看这颗人头!”那是女主人米歇尔的头颅:“自来因主人的公正厌恶我等的女主人,早已派恶毒的精灵瓦妮莎向庄园主们通风报信,并且与我那猪婆密谋誓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好在我已结果了她,可惜是趁我将这毒妇斩杀的功夫,我那猪婆不知去向,这内奸势必有其他动作。而且捉住内奸我等清白人就可以和庄园主们对证,阴谋自然被戳穿,我等的冤屈自然得洗。”此言非虚:有些后来的奴隶前往莫斯老爷老宅的途中,确见抱着一个小包袱的瓦妮莎行色匆匆,如此推想小妮子怀中包袱里藏着的正是那恶妇给庄园主们的信。

奴隶们立地分成了小队,握着武器四处搜查内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奴隶们确实找到出了不少尸体,却唯独不见内奸本人。既然如此不如退一步,只寻思逃出围困。正面突围断然无望,沿昔日莫斯老爷抽死兔子的后山路或可得救。春去秋来春又来,后山已重又繁茂,鸟雀悠闲地穿过树林,小心翼翼行走的奴隶们感到了些许奇怪的轻松时,一支长矛就从树林间射入了一个无名的奴隶胸膛:蓄积了冤恨的奴隶们亢奋了起来,拿出拼死的劲头与伏兵对抗,无意间杀死了数人。两方人马都感到了恐惧,各向后撤退,据守在山林的两边。彼方劝降的声音一次一次落到奴隶们头顶:只要交出造反的头目,其余的奴隶就可活命。此方坚决不承认自己造反,也就没有造反头目。但是如此污蔑甚是可恨,不如反了!况且已经杀了对方的人,被捉住恐不得好死,劝降的话不可当真。于是卡西姆毫无悬念成了革命军首领,他另选出六位队长。七人革命军委员会立即向庄园主们发表了自由独立公告:革命军自称唯一诉求无非离开庄园,去往自由国度。

庄园主们一方面假装答应诉求,一方面调动莫斯老爷庄园门口的人马,从而尽可能活捉造反奴隶:镇压团收到了非必要不杀死不致残的命令,其中除了收劳力的目的,还有瓦妮莎的请求:不要误杀内应,内应不止一个。庄园主们采取了消耗策略,等待奴隶们精疲力尽时一举擒获。迟迟未等到希望的革命军识出了庄园主们的诡计,在莫斯老爷死去的第三个日落西山的傍晚革命军为莫斯老爷举办了葬礼,在莫斯老爷渐渐化作灰烬的大火前,卡西姆首领发表了演讲:“诸君,我等本是清白之身,奈何天道不公,世事弄人,一夜之间命悬一线。而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敌方既已承诺我等,又背信弃义,而今唯有出其不意,背水一战,杀出一条血路。愿老爷在天上指引我等!”

演讲结束,山林重又静悄悄。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口哨划破了寂静:突袭开始!美丽的夕阳下,虚弱的奴隶们神经质地颤抖着声音挺着身躯冲向不知所措的镇压团,滥杀一气,劈开了几条口子,钻进去却又遇到二重围堵,无可奈何唯有继续厮杀!镇压团见势,就地忘了庄园主们的命令,只顾迎战。不知劈死了对方多少人,也不知我方被劈死了多少人,哪里也不见身后的队长更不见革命军首领,个个被团团围住的革命军,万念俱断,唯有继续杀人!

在血战热火朝天时,瓦妮莎所在的守门小队在莫斯老爷庄园正门遭遇了一路裹着修道服的人,小队长正要拔刀砍上去时,瓦妮莎跳了出来:指出这一路人正是内应,那领头者背后圆滚滚的包裹就是信物,他们已经厌恶了为奴的日子,现在准备逃离这里,去往陌生的地方快乐生活,以做内应为他们的自由买单。内应小队与守门小队擦肩而过,低着头默默地消失在夜色里后,一个内应不能自已地大笑起来,以至于他的帽子从头上滑落下来,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卡西姆。原来在血拼开始前,卡西姆召来六位队长,自白自己早就预见了惨剧的发生,于是他早早出派人潜入庄园主的人中间,如今看守正门的正是他的内应,如今为保留革命之火,他七人当忍辱潜逃。七人当即换上修道服,以识别出怀揣圆滚滚的包袱的女孩为安全信号,若不见包袱女孩,则是情况有变,七人就拔刀杀出去。

这几人随后混入基督教僧侣团,散向各地,革命信念化作乌有——除了革命军领袖卡西姆。革命失败不久,卡西姆提着自己包袱返回那片山林,不多时,一个提着包袱的少女也上了山,二人面对面站着,打开了各自的包袱:明亮的月光下包袱里的东西闪闪发光,那是两颗女人和一颗男人的头颅,三颗头颅都露出诡异的扭曲的表情,仿佛死前受到了极大的虐待。

如君所见,此事因果实事在别处:奴隶管家卡西姆日日夜夜勤勤恳恳,他并非怀着爱、感恩和忠诚。在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漫长日子里,不知何时两股截然相反的激流在他心中越涨越高,一股是冰冷的雪水,一股是滚烫的岩浆。除了劳动情,感似乎无处排解——卡西姆在不久丧失了劳动后的爽感,他却偶然发现了一条秘境:看到人类在极端境况下露出的意外表情是多么愉快轻松的事情!这种愉快第一次真正彻底实现却是在一个月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在奴隶们匆匆涌到老爷僵硬在地上的头颅的后一刻里,奴隶们都退出了房间,唯留奴隶管家在头颅旁。卡西姆站在老爷的头颅前发起来呆,他对许久以来这位支配着他的命运的怪物如此不了了之只感不满。

年轻时,莫斯老爷一度向往自由世界。在远渡重洋登陆后的一个正午莫斯少爷沿着泰晤士河漫步而下,遍地彬彬有礼的绅士却在莫斯少爷心头种下了无比的仇恨:数不清的体面人站在街道上!认识到自己向往的到底是少数人用血铸造的自由的莫斯少爷逃入了泰晤士河畔黑咕隆咚的窑子,三个月里日日夜夜被一个念头焚炼:如果杀死这座城市里一半的人——于是当莫斯少爷握着刀身体力行地冲向街道上的某个绅士时,莫斯少爷就踏上了返程之旅。

被流放海外的罪犯们深知自己多半要在途中丧命,如果足够幸运他们可以在抵达流放地后丧命。这些平日里精力过剩的恶棍蔫头耷脑地等待着命运,压抑、寂静、乏味使人变得格外渴望其他人,恶棍们吸吐着灰色的空气开始相互交谈,恶棍是讲故事的好手,他们带着顾影自怜的调子将各种道听途说的冒险故事掺杂搅拌入自己的经历,虚虚实实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的入狱前史,听着各自悲惨的过往他们的欢快日胜一日,有一天夜里故事结束后一个恶棍发出了灵魂之问:如此说来我等岂不是顶好的人?——恶棍们立马炸了锅,不能自已地咒骂起世界,半夜之后在黎明的海雾里恶棍们达成了三大共识:第一,自己是全然无辜的。第二,自己本是暴烈的千里马,无奈劣马太多,群而害之。第三,要去新大陆,要去流放地,在那里自己会得其所愿。

流放船上的其他种种杂事不必再提,咱只说正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几位自登船便知道自己多半也要和罪犯们一起在路上丧命的士兵杀死了长官,驾着载有地图和食物的小船逃之夭夭。恶棍们在突然到来的自由中颇感不自在,令之更愤怒的是:他们不知道地球的哪里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哪里。此时,不久前产出的妄想挥发出了镇静的醉,恶棍们盘点了剩下的食物,过起一种极有规律的吃苦的日子,他们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静坐,尽可能更少地消耗从而更少地需要食物。这里人们或许会质问:连地图都没有他们如何能够诞生希望呢?恶棍们自有一套解说:一直以来幸存下来的他们难道是靠着什么地图达到了今天的状况吗?人生是没有地图的——数天后,恶棍们在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发现了士兵们的小船,小船上的食物馊了,士兵们已不知去向。恶棍们回收了自己几乎看不懂的航海图,在忍饥挨饿的镇静中凭着感觉沿着某条航线前行,半月后八位恶棍在偏离流放地数万公里的地方登陆了。途中死去的大半恶棍就不必提了。此后不久,奴隶庄园迎来了鼎盛时期,金钱如流水般从大陆流向欧洲和其他地方,各种各样的奴隶船载着不计其数的活下来的奴隶从天涯海角抵达了大陆的码头。

卡西姆的辱骂砸在莫斯老爷的尸体上,莫斯老爷和他的头颅只麻木不仁地望着这位失去主人的奴隶管家。奴隶管家见状,在语无伦次中无意间说出了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想到的计划:我要杀死您的女儿。我许久以来就想杀死她了。您将她嫁给我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我要对她甜甜蜜蜜,与她恩恩爱爱,好在最后痛痛快快地杀死您的女儿。噢,对了,还有您那让我恶心不已的妻子。从您开始瘫痪,她就不停地纠缠着我,她告诉我,她早就在表演中对我真心实意了,她知道您快完了,从今往后,她表面上做女奴隶主,实际上做我的奴隶。噢,这个恶心的女人,要不是她是您的妻子,我早就弄死她了。如果说您的女儿因为年轻还有些可取之处,那您的妻子简直一无是处,她就是块老抹布。不仅如此,我还要联合您的侍女瓦妮莎一起毁灭您的庄园。我早就向您的侍女表白了我的爱情,她早就是我的人了。我答应了她,要给她真正的自由。我确实想好了,我完全想明白怎么干了,我真得感谢您!您的死亡必然会引起暴乱,奴隶主们早就对您太眼红了,他们等您的死太久了。我要发动一场虚伪的革命,让您的奴隶全部死去……莫斯老爷的头颅听到这些词语,一点一点地变了样子,他怒目狰狞,恶狠狠地望着奴隶管家。此时奴隶管家创作的意识达到了顶点:如果割下人的头颅,这表情岂不是可以保存许久?如果做成标本不就——当机立断,割下了莫斯老爷的头颅。并且之后在脖颈缝上了一颗其他奴隶的头颅。这颗奴隶的头颅便随着大火一起随莫斯老爷去往了天上。

切了老爷的头,卡西姆便向瓦妮莎说出了他刚才从老爷死去的头颅上获得的启示。二人兵分两路,各自杀掉两个女人。女主人米歇尔死前还在施展魅惑,又说在表演中她早就动了真心,她一点一点对奴隶管家不能自拔,老爷完蛋了,接下来她全力支持他管理庄园,她在表面上是女奴隶主,实际上是他的奴隶。他问她,那她的女儿怎么办?她说:为什么不能一起呢?他说好吧,那他只有砍掉她的头了。于是她充满爱意的脸上浮现出了绝佳的恐怖,他便立马用刀子凝固了它。

带着各自的头颅,卡西姆与瓦妮莎以头颅为信,里应外合成功毁灭了庄园。他们约定在今夜会合。在这不久前的绞肉场,卡西姆向她低语起来: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如果不是你,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都无法忍受。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为了你杀了人,我们现在完全自由了,束缚我们的东西都已经毁灭,除了爱和自由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人生而自由,但是仅仅是自由毫无意义,还必须有爱。如果黑夜没有星星,黑夜也就完蛋了。你以为我会和你说这些吗?不!我其实一点也不爱你。你和其他人一样让我恶心。爱本身使我恶心!我只是想先毁灭了他们,再好毁灭你,今夜我就要赢得这最终的丰收的毁灭!

卡西姆说完这些话,等待着瓦妮莎露出意外的表情,然而瓦妮莎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个念头飞了上来:她或许比他更热衷于毁灭?——卡西姆的脸不知不觉地变得扭曲,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吃惊的时候,他突然举起了刀,砍了下去……

瓦妮莎一直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只是将四颗头骨丢入低处的杂草中,冷冷地望着山冈和月亮站了一会儿,消失在了浓重的林影中。

至于卡西姆的妻子,瓦妮莎是如何使她露出那样有趣的表情的呢?她临死前还在问,她亲爱的丈夫去哪里了。瓦妮莎说奴隶们造反了,他丈夫已经为了老爷给人戳死了,她要再不逃,她也要给人戳死了。她很听话,转身准备逃,瓦妮莎便从后面一刀就戳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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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世纪后半叶的一日,穿刺公弗拉德三世将与土耳其人作战的诸事全权交给了下属,他自己率领着十数名护卫来到树林,将一根木棍从被捆绑在树上的土耳其俘虏的屁股插入,直捅向俘虏的嗓子眼,接下来是第二个俘虏、第三个俘虏……按照三分钟一个俘虏的速度穿刺公预计他们将在3天后穿刺所有的俘虏,此期间穿刺公坚持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睡觉也是在树林中打地铺,并且亲自送饭给俘虏,以免他们在他刺入之前死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中途因过度劳累,患高血压的穿刺公数次晕倒,穿刺公不得不调动更多人马,终于在三天内完成了此事。此时心满意足的穿刺公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名未被带入树林穿刺的土耳其女兵,随即亲自押送女兵到树林欲将之捆绑在树上穿刺,途中已有身孕的女宾假称孩子为穿刺公儿子的骨肉,求穿刺公慈悲,穿刺公却更加愤怒,自言将女兵穿刺后就回去将儿子穿刺。在女兵被绑上树时,女兵突发奇想告诉了穿刺公一种比他的方式更加残酷的穿刺人的方法,这种方法她只听说土耳其王室用过:土耳其酷刑师发明了一种穿刺人的方法,首先刺瞎受刺者的眼睛,从此一个月不断锻炼受刺者的触感,使他的感官变得极度敏锐。再用美食美酒美人滋养这人,使他感到极度松弛。再让受刺者遭受极度的饥渴,等受刺者消瘦下来,便可用一根七段棍从喉咙刺入:七段棍第一段有些软,长久用葡萄汁浸泡,正当受刺者以为自己在咀嚼某种葡萄面包时,第二段便挺了进来,第二段是用冰块制成,第三段表面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辣椒汁,第四段是马粪,第五段是亲人的肉,第六段是针头,第七段是火棍。穿刺公不由起了兴致,表示除了从嘴戳入一事差些意思,还想详细听一听这事儿,于是不经意松绑了女兵,女兵乘机逃脱,向着挂满土耳其士兵尸体的树林疯跑,穿刺公的高血压此时又上了头,穿刺公跌倒了下去,但很快又爬了起来,但是他无论如何再也没有找到女兵。原来女兵当时灵机一动,从树上摘下数具尸体,将它们遮盖在自己身上,直到第二天正午。女兵逃出人肉树林后,躲开人群,独自寡居在罗马尼亚的一个小木屋里,忍受着每日睁开眼便跳到眼前的穿刺公的幻影。同时她肚中一日一日大起来的婴儿,女兵起了弄死它的念头。女兵数次面朝着地面直摔下去,然而除了擦破了膝盖并无他事。女兵便想从底部用铁丝钻入捅死婴儿,奈何太疼痛。无可奈何,她只好服用各种坏胎的药,每日起来,女兵便泣不成声地对着自己的肚子哀求:求你了,快点死,不要出生。一日,如此说完,女兵将头贴在肚子上,隐约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再听之时却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片刻女兵便感肚痛,下腹随即喷出血水,女兵疼痛不已,哭天喊地,终于将婴儿生了出来,婴儿一出生便断了气,而且婴儿丑陋无比,一身血红皱巴,全然没有人样。女兵便将婴儿丢在乡路上。其时,罗马尼亚公路过,见婴儿如此丑陋大惊,又见婴儿还有呼吸大喜,随即带走了婴儿,取名瓦伦丁。随后不堪孩子丑陋的罗马尼亚公,在他五岁时将之丢在了大街上。

5岁到15岁过着乞讨日子的瓦伦丁因着丑陋的相貌博得了路人的同情,每日他蹲在市中心的广场,作为地标风景吸引着各地的游客,他以此为生的日子结束于一个流浪表演团到来的午后。流浪团以瓦伦丁为至宝,要带走瓦伦丁,市民们坚称瓦伦丁是本市公有的财产,没有任何人有这种权利。流浪团与市民们在瓦伦丁的头顶争执不已,一个市民举起一块石头砸在了一名自称“人生而自由”的流浪团团员的手上,团员不得不拔出短刀插入那位市民的手掌。当鲜血吧嗒吧嗒地掉在瓦伦丁皱巴巴的皮肤上,瓦伦丁跳了起来,逃入了森林。数日后,一个带着严重忧郁气质名为瓦伦丁的英俊少年进了城,当然没有人会把这位少年与那个丑八怪放到一块儿想。这位少年自称是孤儿,他至今所能回忆起来的关于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的事情是他在她肚子里每天都感到很悲伤,他记得他一出生就死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活着。使这位看起来几乎随时都会晕倒的脸色苍白的少年出名的是他写了一出名为《火神堕世》的短剧,这短剧的前半段如诸君所已读,后半如下:

失去恋人的女神离开了众神,四处寻找恋人。火神失去了妻子,也厌倦了诸神,火神不愿意再做神,但他也不愿意做人,于是他抛弃了自己全部的能工巧技,赤裸裸地把自己丢入尘世,大地上四处都是干燥的尘土,习惯了天界空气的火神很快变得皱皱巴巴,而且无论他怎么变他也不能变化回自己原来的面貌。他跳入大海清洗自己,大海就沸腾了起来,渔民们在翻滚着海涛中丧生,鱼儿们在迅猛的水流中被淹死,火神只好又重跳上岸。此时,塞任出现了,她唱起了那诱死人的歌声,火神却感到了十分的平静,睡了过去。塞任又用歌声迷惑渔民,让他们脱下衣服,跳入海滩,塞任待他们死去,趁着他们新鲜,就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穿在火神身上,被血皮包裹的火神醒了过来,看到自己身上裹着丑陋的男人皮,火神十分生气。而且,用不了多久这些皮就会消解掉。于是,塞任又唱起了歌,诱惑女人来死。话说,男人被诱惑后看见了美女会跳入海中,女人又如何呢?女人们看见的不是帅哥。女人们看到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女人自己变成了爱神阿弗洛忒特,她们都会看到女神所经历的三次情欲,并且沿着女神所去的方向寻找恋人。于是随着歌声女人们跳入了海中。塞任再扯下女人的血皮给火神。如此一张一张,火神的皮肤渐渐得到了恢复,然而很快火神又会变得皱巴巴,最终火神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人血洒在自己的皮肤上,自己就可以在这种湿润中保持自己的样貌。由于时常找不到人血,火神也会用其他动物的血,于是火神每到一处,那里的东西就会被烧焦,烧干全部的血,烧去皮毛,人类也由此才获得永远的火种。之前普罗米修斯只是将火种传到了人间,很快人类由于不善于保存火种失去了原火种。人类以后真正拥有的火种是火神所带来的。

这个剧本出世不久就遭到了封杀。少年以异端者之罪被判处火刑。在火刑结束后,人们没有发现骨骸,而是发现了一团肉球。人们将它丢入山林。几天后,人们进入森林时发现了大量被抽干了血的动物,悬挂在树上的不仅有野兔、野狐,还有野熊、猫头鹰和野鹤。

17世纪,去往极北之地的远洋家们在远洋船上发现了一位白天会变成老头夜晚就变成少年的家伙,这个孤僻的家伙很快引起了远洋家们的恶意,其时船上正好有数名船员突然全部的血被抽干,远洋家们很快怀疑到了这家伙的头上。远洋家们将他丢入大海喂鱼,只见一片血红散开后,鱼死了,他游向远洋船。远洋家重新拉他进船,将他关在笼子里。在极北之地,远洋家们挖了一个冰窟窿,将这家伙埋了进去。18世纪初,一本名为《火神出世》的剧本在民间流传,后来有人截取了前半段,于是一个名为《三个神》的剧本广为人所知了。


封面来源:《西拉诺》 by 乔·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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