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一只扁平的臀走进了惠康,对此,它瘦小的女主人毫无察觉。一路上她走得很轻快,像只冒雨低飞的云雀,进击着对冲气流,稍不留意就消隐在雨一样的人群中。四月了,盯梢在香港算正式进入夏季,我先跟她在旺角波鞋街挑选断码的运动鞋,后来又去了太子花墟街(走走停停,但是一盆植物也没有买),今天是周日,人头攒动,地铁口和天桥下叽喳满了野餐的菲佣,我挤过一个又一个她们的灰彩色小摊位。当云雀右拐进了红色的标牌下时,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肩膀敛紧地踏入这间明亮的暂时的捕雀笼,惠康的冷气总是开得很足。
我率先将肉身藏在厨料区的瓶瓶罐罐里,粗盐,细盐,不含碘的盐,买二送一的李锦记生抽,自然地盘算着均价和家里的余量。她在不远处磁石似的活动着,但从未经过我这列货架。自从把盯梢列入每日必执行的活动开始,我身体上的感官康复了许多,比如现在,它正蒸汽状上升,悬空浮着于超市的顶部,颗粒状的绿触手游荡,靠近速冻区的云雀又灵巧地弹缩回来。
权衡之下,她提起一袋包装简陋的当地家庭装水饺,白菜猪肉馅。我也拿过那袋,比湾仔码头还便宜,只是容易煮烂皮。“冇YUU,冇用袋。”熟练且单向,蓝灰色褶皱左右规律交替着离开了超市。这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头还未高过我的肩膀,下班通常不算太晚,今天穿的是半截袖的嫩黄色格子衫。微微出汗的我跟着她穿过一个小巷子,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旧旧的,脏脏的,窄窄的巷子,香港多的是充满色彩和霓虹牌匾的热街道,随意走进一个拐角便是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破烂小巷。走在这样的路上,我总会想到一句革命年代常用语“勒紧裤腰带”,住惯了北方那种四通八达的开阔视野,我的肉体和精神也在潜移默化地被勒紧,只要悬空在头顶的巨人之手往两侧一扯,我的腹腔被排光所有气体,一切就会瞬间消失了,它迟早会发生。步速渐慢下来,在马路对面,云雀在一栋老楼下迟疑地按着密码,输了两遍才拉开门,臀仍是消失在视野的最后一项部位。我的眼珠“米”字毛笔似的挥动,向这枚臀致以“横竖撇捺”的爱意,这是每一次盯梢的收尾仪式,也是避免眼睛因聚焦臀部太久发僵。而盯梢,主要目的是翠绿我的眼睛,它的雾气被电子设备堆积地太过厚重,这是头发花白医生给我的简体中文提醒:
“再这样你的眼睛就会变成两个灰石头。去培养一种新欲望,或者说,把以往蛰伏的旧欲望喂养大,盖住电子欲。”
我还有什么欲望,无非是观察欲,还有肉欲,和时常想尖叫的冲动。其余的念头在每日巨大运转的耗损中显得过于涣散。我把它们稍作结合(75%的观察欲和15%的肉欲,剩下的是尖叫,这样做是安全的,防止因为别处盛大的欲望再次踏进医院),并聚焦在行走的十只脚趾和两个确有足弓的脚底板,我才又逐渐获得了力量。有段时间,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张床,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片刻后,我意识到醒来也只是投身于另一场宏大的床,当即想盖住被子昏睡过去。我和年长医生激动地讲述这些,医生正低头擦着老花镜,突然站起身,操着粤语,用落满老年斑的手指给我看窗外的灭火器箱。
“它怎么了吗?”
“你睇佢上面系唔系好干净。”
“是的,所以呢?”
“我经常坐上面,灭自己嘅火。”
就这样,出了医院,我重新走在路上,过山车似的观察着这个世界,我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飘忽又聚焦,他们常低着头,塞着耳机,像我过去一样。偶尔,眼神在某些特定的位置稍作停浮,此处就大有区分了。有的人喜欢臀部,有的人着眼于胸部,有的人直勾勾地盯着金店饰品,有的人留恋柜台的手办,有的人永远爱同一种类型的脸。我为自己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手腕(后来我怀疑,这是不敢投射太多肉欲,以免剑走偏锋的缘故)。但后来想象欲涉足其中,延展了肉欲的边界,比如那只晃动的手腕,突然有一只手攥住它,大拇指迂回腕上的纹路,或者,它捕猎似的掐紧一只脖子,手上青筋凸显。这种想象并不危险,但足以把我和电子屏幕做暂时的切割。
注视是有温度的,盯过太多的人,也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好几次,愤怒的脸兀得转过来,却并没有再发生些什么,他们的后背险些被灼出一个大洞。此刻,女性身份很好地保护了自己,我只要令面目维持一种平和的舒缓,直视对方,对方旋即陷入困惑。我就这样随机更换着自己的跟踪对象,在必经的路上,穿过新的有空调机漏水的蜘蛛巷子,再兜兜转转回到自己家的老楼下,犹疑地重复输入密码,有时没等我按下全部,保安已经帮我开好了门,我进去时笑着道声“唔该,落咗班”,随即钻进电梯,此时我就是惠康超市里和收银员交涉的云雀。洗漱完毕后我躺在床上,想着云雀一跳一跳的后背,那永远不知疲倦的脚步,她两股前行带动的充满活力的臀,我因此变得沉静。以往,追踪和感受都是转瞬即逝的,它们黯淡在新的狩猎中,我的眼睛得以明亮。我已经收集了修身西裤臀,lululemon臀,南亚臀,local臀,内地臀,男人臀,老弱妇孺臀。但我的目光都诚实地选择了那些浑圆的凸起的外形,我用我隐蔽的视野拨弄它,亲吻它,灼热它,在不少的喑哑夜晚,它一度如红磷火柴头划过。但云雀成为了例外,她像一只茁坚的野鹰牢牢盘旋在我的上方,啄我的脑袋,我开始经常想起她。这是否与她不起眼的臀有联系,毕竟这是我观察的第一个平平无奇的臀,可它却比以往任何的弧度更牵动着我,它是真正的生命的臀。我翻来覆去,在黑暗中审视左手,并青蛇一样滑过脖颈,想起云雀“噔噔噔噔”兴致勃勃的脚步,她手腕上新缀着小金猪的红绳,有半截线头多出来摇晃着,手里提着二十港币八个的果柑,隔着盲道左右跳步。在此基础上,我开始想象她不只是走在我的前面,而是走在我的旁边,手舞足蹈上下飞着。想象她后背发烫,然后转身撞向我,两个人突然在此刻炸裂,李锦记生抽的碎片崩落到宇宙的栅栏边上。此刻,盯梢和臀部都变得不重要了。
我在公司的工作状态也变得更为平静,准点收拾包走人。我知道下班后有康复任务在等着我,于是珍惜着这一次又一次的单向幽会,上班想起来时也总有一种温和的喜悦。对门邻居的婴儿车总是停靠在我住处的这一侧,过道狭窄,每次我都要先推到对面,才能腾出空地用钥匙开门。我知道隔壁菲佣是为了图省事。即使如此,我也会小心翼翼地再拉回中央,甚至偏向我侧一点点。我对所有的事和人都充满了宽容,下意识对谁都笑,在接连给几个香港人和内地人指路后,我好像更实地落在这片地上了,尽管我也只是用用手机查Google map,如果没有要紧事的话,会亲自带他们走一段。偶尔,想起令人心慌的琐事,我还是会尖叫,但叫到最后总能被我巧妙地化为狗的嗷呜声,我害怕叫太久会扰民,尤其是可能被住户投诉。
有一天我发现云雀可能要寻死。两周之后,我拎着安神的药从医院出来,复检单还算说得过去。我走到一棵树下,又想起那个脸上没有什么妆容的女人,从中药诊所门口出来时,她会盯着发白发黄的鱼木花发呆,阳光落在她纹得很自然的眉毛上,我们同时扭头看靠近树干撒尿的狗,牵着绳子的主人会拿着蓝色小喷壶弯腰在尿渍处喷两下。有时她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子,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她一个人。接着我突然看到了云雀,她捏着一张B5大小的白纸,就那样直愣愣地在树下站着,左手指头的第一关节触摸着另一棵树的节疤,她像摸盲文似的来回抚着它,再后来指甲变得凹凸不平,上面爬着细小的红丝,像几只短脚蛇。我跟着她往海边走去。当我跟上时,短脚蛇的阴影已爬上云雀的小腹,她坐在在一块岩石上,试图用腰腹的力量支撑双脚触及水面,绷住的线条若隐若现,随即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高度不够,又把下半身兜了回来。两侧的人仍在享受落日。
十分钟后,我跟着她去了一栋居民住楼,G层的保安位空荡荡,摆出一张上楼值班的牌子,窸窣而又绵密的滑行声随在身后。在十二楼,我们发现天台的门被大铁链锁住,云雀用力扯了两下铁锁,对着门踹了一脚,不得已又返回了电梯。我们身斜前方落下春梅色弧线的阴影,可她几乎什么都没留意,爬上一座唐楼的六层,天台的合金大门被打开,她长舒一口气。我装作扫街游客,同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云雀开始在天台上摇摆,先是指尖,再由手指带动手腕,肩膀,波浪一般的脚踝,她跳得笨拙但是很有力量。云雀从天台的中部旋转至边侧,双手抓住栏杆,踩上台阶,好像要做一个大鸟向下的动势,分叉的信子在她呼之欲出的语言中吐动。“这天可真好!”我急忙大声说,她陡然顿住。楼下突然吵吵嚷嚷,震得蛇又从她身上蹿了下来,我们一齐往下看,男人躺在地上,轮到红色细纹爬满他苍白的脸,路边的人网状聚拢过去。几秒钟后,一个低头站着的人突然抬头往天台看。我们几乎是立马心虚地缩回身子,拔腿冲下楼。
我还是夹着半生不熟的粤语去药店里买了水,放在几近昏厥的男人旁边,一张民工的惨淡的脸,四肢健壮,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疾病。急切的问询声,在我耳中只是一群吵闹的符号。几个男人把他拖到马路拐角处,避开人流,一个中年女性正流畅地打着911急救电话。
云雀已经离开了,去向是回家的路。我跟在后面,再次目送她回到楼下,按开密码门,我转身如一只涎水淋过的黑蚁,急着回家洗去汗水和看到的一切。到后来,这也是我频频后悔的一件事,我不知道云雀居住的确切楼层和方位,自那天以后的十三天,我都持续在这栋楼蹲守,却再也没见过云雀。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从不敢想这个问题,至于原因,我也不敢想下去。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是被迫重新盯上别人,我开始频繁切换观察的部位,有几天重点在手指,我会仔细审视背着吉他包的人的指甲,到底有没有剪成齐齐平平的小段,观察翘臀紧身裤的男士无名指是否佩戴金戒,以及人们白天干燥的手指,是否在夜晚挨个被濡湿,来自香港的霓虹幻乐式的安慰,一切总该有点安慰。很快,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皮鞋、皮带、皮包、一切皮制用品,想象一群赶往中环的人用刀叉慢条斯理地把皮制用品吃掉,在清晨五点半的健身房跑步,屁股卖力且康健地运作。
在一个傍晚,盯梢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这种失去延伸至了身体的每个部位,我曾引以为傲的,旺盛且有序的观察欲和肉欲,一下子虚弱成了灰色,尖叫因此占据了更多的部分。我不再饶有兴致地行走在脏乱的尾气弥漫的街头,我回到了旧生活,下班,通勤,用曾哑咽下的无数白眼,凶狠地瞪回每一个地铁上挤到自己的人,费力按开老楼门密码,钻进电梯,把横亘在过道的婴儿车刻意踹到另一侧门口,拉开推拉门,开锁,合上推拉门,扯紧木门,大声尖叫,电子屏幕闪过老板的脸,斩断情丝心犹乱,尖叫,我,啊,尖叫,“丢你老母,丢你老母”,我试着小声骂了两句,但是并没有“去你妈的”痛快。
眼部的症状是在几天后开始明显的,早上,我洗脸,揉出许多细小的石头颗粒,一开始以为是眼屎,揉着揉着,我发现这些小颗粒无穷无尽,便对着镜子掀开眼皮,那里结满黄鱼籽,我吓了一跳,在租的不到十五平米的一居室内大叫一声,像拉长的高昂警报号子。花白医生把手搭在我的脉上,良久,说:
“你嘅欲望变形并迁移了,你知癌细胞系点样运作吧。放平心态,学会随机应变,我哋总会有办法嘅。”
我再一次走在医院外的小路上,太阳焦浮。我捏了一把医生的翘屁股,大笑着跑离办公室,很弹,像肥鳜鱼。去他妈的医生,去他妈的健康,健康是一种相对论,世界是火炉,我们被炙烤得燥热,而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我差一点没有认出云雀。相隔两个月,在离医院三个街道的路上,我看到了拎着一袋金刚莲雾的明亮的黄色运动背心,她穿着一条丁香紫的lululemon裤,转身进入大围B口地铁站,我尾随在后面,几次三番想冲到前面扭身确认一眼。我熟悉云雀臀的轮廓和律动,它扁平,轻盈且野蛮,咚咚擦擦,宛若悬而上升的火把,而今天看到的这一副,微翘,多一点圆满,运动的节奏发生了显著变化,砰,咚,擦,次——砰砰,次,咚——擦次,两腿匀称发力,她好像更健康了。地铁里人太多,我生怕赶不上同一班,不敢放风筝似地跟在她的后面,紧紧连着她进了车厢,一同坐多一站并灰溜溜从车厢出来。今天是新的路线。
我们从中环地铁站A口出来,穿过ifc,来到中环码头。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云雀买了去长洲岛的船票,手机连的八达通一刷,二十多港币,我坐在距离她五米的座位上,假装低头看着手机,眼睛一眨,亮起的屏幕上窸窸窣窣地落着黄色鱼籽,我急忙熄屏。就这样等了十五分钟,下一班船终于到了,我们相继起身,格子衫盖住了云雀的臀部。大步跨过船的时候,她突然哆嗦了一下,那时一点风都没有。两颗莲雾随着云雀肢体晃动掉了出来,还有一颗直接滑落到水中。我捡起来,拾给她。“我有点晕水。”她解释道,她没认出我。我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很快,我就后悔自己的头脑和她对视后为何一片空白。今天是工作日,船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她很自然地选择了靠窗的座位,我坐在她隔两个位的后面,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船呜呜行进着,铁锈和油污混合的气味回荡着我们。我要突然走上前去,坐在她旁边吗?或者,在我们下船的时候,主动结伴是更自然的选择。我低下头,屏幕已经很脏了,手指象征性拂过,点开了一个短视频,好在还有信号。不知道看了多久,我抬头,船还没停,云雀却突然不见了。我左右环视,风很大,云雀在舱外,站在半明半暗处,像一颗泡在水里的瘦黄豆。我坐在舱内,思量着接下来的举止,是时候了,去拍拍她的肩说点什么吧,下一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我站起身,兜转着,瞄着舱外的云雀,她仍背对着我。我缓缓走过去,差点被红色灭火箱绊住脚,哐啷一声,我怒视灭火箱,好在云雀没有回头,她好像瞧船尾的水瞧得很专注。我说,喂,你好。不,这太单调了。喂,我跟着你很久了,你最近有在健身吗?臀型很不错。这好像有些冒犯了,但在新语境下,又不失为一种直白而阳光的赞美。换一个话题吧,请问你的莲雾多少钱买的?这么紫应该是更贵一点的。我们那里街市的莲雾晚上九点卖十港币一小盆,就是那种饱和度很高的红色的扁盆,可能有一两个是裂开的,发酵的,长毛的,便宜是一场冒险。你也是下班了,去长洲岛逛逛放松一下吗?是啊,这里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得想法子自己调试才行。我确信从这些句子中找到一些打开由头的勇气,近一步上前,准备拍拍她的后背。
云雀的上半身突然不见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lululemon裤,她的半个身子都吊在船外,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云雀,云雀,她真的要一跃而去。眼看身体就要脱离弹力裤坠落下去,我慌忙又拦住她的腰,手臂擦撞在船杆上,吃痛得要命。我试图喊人求救,嗓子里发出嗬嘶嗬嘶的声音,像被长叶空心菜勾住喉咙,用尽办法也咳不出来,我想吐。
我们就以奇异的拦抱僵持在船尾,她的臀紧紧贴着我,无人发觉。船开过一个转角,浪花激荡回来,打湿了我们,我的手越来越滑,但仍拼尽全力固着她的腰,好在她很轻,渐渐的,她的力慢慢卸下,最终我们甩回到地板上。
莲雾撒了一地,五分钟后,地上传出了咀嚼的声音。
“比我们家楼下那家好吃。”
“谢谢,”她又说了一声谢谢,有淡淡的河北口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是一只虚弱而礼貌的云雀,我站起身,把地上所有的莲雾都捡起来,擦干净。
“我还想在外面再吹一会儿。”
下了船,我们第一次并肩走着,月亮照着我们。云雀咬下一口莲雾,伸手递给远处,说这是她们老家中秋拜月的习俗,月光下我看到她淡淡的眼纹,她的嘴唇很薄,涂了一点豆沙红。我也效仿着,举起的紫果子完全挡住了月和光,一点点拿远,月亮又露了出来。此刻,月亮好像并不是相同的,它有无数的分身,四散在世界的角落。站在我们身前的月亮好像更远更静,是即使身处万圣节的兰桂坊也能感受到的静。起初我们是慢慢地走,经过一个又一个垃圾回收处,经过由废铜烂铁重新组成的新涂鸦人文景观,以及旧房子,偶有几个出来溜达的岛上居民,没有旅客的岛,裸露出安静的生活的气息。后来,我的脚力也充满生机起来,我们在长洲岛的一个小广场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灯昏昏暗暗,走在前面的还是云雀,她身后跟着一个将熄未熄的重火山的阴影,那个笨重的阴影是我,远处驶过几艘船,我们在卷携的船的尾气中起飞,落下,身上长满褐斑,然后一同降落在灰石砖墙旁的红色灭火器箱上。
十三强:当她走进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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