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我醒来，天还没亮，小小的天窗里透进的光是清冷的蓝色，远处教堂的钟声还没有敲响，他们还没有宣告早晨的到来。我想，如果换算成国内的时间，现在大概是中午。我在早上以后，继续睡下去，相当于在国内经历一次严重的失眠，然后从早晨一直睡到中午以后，用宽宏的时间补救一次失眠。然而在这里不同，在这里，仅仅是睡了一次懒觉。
我梦见一些十分遥远的东西。梦见《海贼王》里，路飞一伙刚刚结束了阿拉巴斯坦的冒险。他们接下来去了哪里呢？我本来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离开阿拉巴斯坦之前，站在船上举起手臂，露出X形标识，示意永远都是伙伴。但是在我的梦里，这些记忆好像被黄沙抹去了。它本就日久年深，大概源自升高三前的暑假。我家电脑本来在小卧室的一个角落，暑假的时候，窗户开着，窗外有密集的蚊虫和广袤的水库。白云就那样一成不变地堆叠着。这麽多年过去了，我仍分不清这一朵和那一朵的区别。这是一些并不精致，我也不愿回去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去，像那些没有名字的人的生命。时间慢慢到了冬天，窗户严严实实地封住了。到了第二年夏天，新的暑假来了，电脑被移到了另一个房间的另一扇窗前，对我而言，这是另一个新的故事开始。
正是在这个暑假的末尾，我开始看阿拉巴斯坦篇章的冒险，也许是更晚一点的秋天，像现在这个季节，我不记得了。留下的东西太少，没有日记，影像或文字。只有在后来回忆的文字里，我才能找到一点那时的蛛丝马迹。而那时制作的记忆标本，现在也已经全然忘记。日本人拍过一部动画短片，叫《堆积记忆的小屋》。那些小屋像高塔一样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然后不停地被水淹没，人随着水平线一层一层地向上走，最后只留下一个塔尖。
我在梦里热切地想知道他们离开阿拉巴斯坦之后去了哪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小花园。他们可能是去了这样的地方，于是，一张白纸上开始出现几笔线描，勾勒出一个岛屿的轮廓，然后有绿色的蜡笔到处涂抹，岛屿上浮现出绿色的树木。白纸上浮现的岛屿，是他们下一个去处吗？我仿佛看到他们去了。快乐的冒险。但又有个声音告诉我，不对，小花园是别的篇章的内容。这是理性的声音。那么他们去了哪呢？是威士忌山吗？不对，威士忌山是更早的篇章了。那时的冒险还没有认真起来。我曾经和一个人一起重看过《海贼王》，看到威士忌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们关于《海贼王》的共同记忆就到此为止，正式的冒险还尚未开始。那么，是不是路飞等人在沙漠里迷路了呢？我仿佛看到一个景象，几个人在沙漠里口干舌燥，然后他们各自去找出路，但是沙漠浩瀚无垠，他们走着走着就渐行渐远，难以再重聚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清醒的时候，我仍能大概记得，整部《海贼王》可以作为这一年的时间标尺。我初见能变成沙子的克洛克达尔，知道了“王下七武海”一共有七个的时候，暑假结束，开学了。一个同学和我说，他看过海贼王，我决定考考他，于是我问他，“王下八武海”是谁？他说，看的太久了，已经记不住了。到了空岛，乌索普等人抓着藤蔓荡秋千的时候，是初秋，大概是现在的季节。到了水之都，海上列车的时候，秋天已经很深，冬天要来了。到了恐怖三桅船的时候，过年了，我和几个高中同学在放假的几天聚会，一边看路飞打莫利亚，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之后潦草地看了几集香波地群岛的故事，我至今不知道雷利是如何登场的。然后是顶上战争，此时已经过完年，我在车站旁边看漫画，看到火拳艾斯战死沙场，然后回了学校。至此直到高考，就没有再看海贼王了。
这只是对我而言的时间刻度，于他人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在这之间，许许多多当时的感觉，声音，颜色，气味，随着大部分动画的细节一起被遗忘了。以至于在许多年后，我偶尔看到，路飞等人初到阿拉巴斯坦，在一个村子里挖沙子，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这样一个夜晚，我看到路飞终于走出沙漠，到达村子，然后挖沙子，我觉得静谧又好笑。窗外的夜晚也一样静谧。可是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在梦里，我并不甚清醒，但我隐约感受到一种朦胧的快慰：我可以把这云遮雾罩的部分找出来，看一看，它是旧的，也是新的。它能唤起我大量的关于彼时的记忆。也许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验。而我醒来以后，却发现，我依然能记起那些篇章的大概，它们既不神秘也不久远，而是历历在目。反过来的话，我还有这样一个梦：我常梦到有这样一个人，我们在某一年夏天聊了很多东西，然而夏天结束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系。我在梦里热切渴望着找到这个人，醒来以后马上开始。而醒来后，我找遍所有线索，也弄不清是否确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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