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故事六则

情感   2024-11-13 14:47   浙江  
人矿

这是另外一个村子。在那个村子的附近没有湖,但是有一座人矿,意思就是,“一个可以挖到人的矿”。最开始是一个小男孩发现的。他在捉迷藏的时候,跟父母走丢了,不小心闯入了一座山洞,一座只有他瘦小的身体才塞得下的山洞。他佝偻着腰,在黑暗里爬了很久,然后突然被眼前的金光晃得睁不开眼。他看到很多很多的心脏,对了,不止是心脏,还有肝,脾,肺,肾,眼睛,牙齿,甚至是肠子,绵延不断地长在山洞两侧的石头里,如同金子的矿脉,闪闪发亮。于是全村人都来了,还带着锄头和竹筐。他们像摘树上的苹果,或者是挖地里的土豆一样,把那些器官从石头里挖出来。然后,等到谁生病了,或者是老得不像样了,他们就可以用小刀把那个人的胸腔剌开,用挖出来的活蹦乱跳的器官,去把胸腔里那些坏掉的器官换掉,然后重新把身体缝好,至于那些用过的器官嘛,没有什么用处了,就拿去喂村子里的野狗,或者是家里养的猪什么的,也没有人管。就这样,全村人都很开心,再也不会有人死去了。于是所有人都说,我们终于发明了长生不老。

精卫填海的悖论

“精卫填海”这个故事的绝望之处就在于,当精卫化身的小鸟,每日用衔来的树枝去填平大海时,那个把她变成小鸟的天帝,又派了一百只鹰,一百只雕,一百只隼,一百只鹫,去把她丢进海里的树枝,重新丢回到陆地上。同时,精卫永远不会发现,那一百只鹰,一百只雕,一百只隼,一百只鹫,其实根本并不存在。那个把她变成小鸟的天帝不存在,甚至连那个需要她填平的大海也不存在。一切都只是一个在井里淹死的孩子,靠近冥界大门时,脑海中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中央太平洋铁路

一个在1869年抵达旧金山的中国人最大的痛苦,不是他在中央太平洋铁路上三十美元每月挥洒的汗水,在唐人街漆黑狭窄的小巷里染上的梅毒,或者是广东老家再未相见的青梅竹马的女孩,而是当他离开那个待了半年的恶臭的船舱,夹在高脚帽和连衣裙中间,一只手捂着空无一物的肚子,另一只手伸向一个清晨刚从农场里摘下的橘子,他背后那根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就被水果摊老板满脸雀斑的顽皮的儿子狠狠地揪住了。

玲珑宝塔

托塔李天王的塔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他是李靖在自己失败的生命中那无穷的黑暗里想象出来的。因为如果没有那座塔,他也就不是托塔李天王,他只是陈塘关一个一事无成的总兵,有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儿子。然而有一天,托塔李天王惊讶地发现,这座想象出来的塔,竟然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只是塔罩住的非是旁人,正是他自己。也就是说,他是被一座自己想象出来的塔压住,再也动弹不得的。而我们所有人,都是被我们想象中的那座塔,结结实实地压住,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发现原本就没有什么塔。

盘丝洞

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盘丝洞。六岁时,我不小心跌落井底,失去知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困在蛛丝里,动弹不得,然而因为我很瘦小,所以我只是用自己灵活的小拇指,够出口袋里的玩具小刀,在茧上划了个口子,就挣脱出去,摔落在地,掸掸身上的蛛网,摸黑爬出了洞窟。后来,我长大了,读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同学结婚,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然后接替父亲的职位,在保险公司干到退休,直到妻子得病去世,孩子也背井离乡。八十岁,我独自躺在病床上,四周变得漆黑一片,就像一个洞窟。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六岁时的我,或者说,那些六岁时的我们,早已像唐僧一样,倒吊在洞窟里,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蛛丝,身体慢慢腐烂。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个蛛丝缠绕的茧。 

铸剑师

为了造一把剑,铸剑师在一座山洞里待了二十年。当他终于成功的时候,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车床上,让剑轻轻落下。这把剑无比锋利,他还没有感觉到疼痛,脑袋就已经和身体分离,像皮球一样滚落在地。在滚动中,大地和天空在他的眼前不断交替,直到合二为一。他知道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头颅更好的献祭了,因为一把剑如果没有浸过铸剑师的血,是不可能成为宝剑的。

封面来源:《沃尔科诺戈夫上尉逃亡记》 by Alexey Chupov & Natasha Merkul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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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恶人
主张风骨与探索的青年作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