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犹繁星,汉唐如烈焰。
两晋是广袤长夜,是山中野马,是乌龟背上一道道凶险的裂纹。
疾风穿堂过,带来寒号鸟的啼声。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诡异时刻——
有人蓍草问卦;有人重楼弄笛;有人宫墙下耳语;有人屏风后伏兵;有人饮酒,长醉不醒;有人坐一辆牛车去旷野穷途恸哭;有人在幽暗的夜店里刺一枚蝴蝶于脚踝处又身怀长剑;有人如孤松独立,弹完《广陵散》后长叹一声引颈就戮;有人招摇过市,头顶一朵乌云;有人朋辈成新鬼,一夕之间,眉鬓上积满了灰……
苍狗浮云,百变莫测。
有个叫干宝的图书馆长,母亲仙逝了,与死去十年的父亲合葬一处,墓穴打开,赫然发现当年被母亲推入殉葬的侍妾还伏在棺椁之上,容颜娇艳,一如生前。载回家后,说起与干宝父亲在墓中同食同寝,恩爱如初,而家中十几年来所历往事,侍妾都能巨细靡遗一一说出,干宝冷汗满身,旋即将她改嫁他人。
父亲的侍妾易了门庭,而干宝仍是辗转难安,开始对现实世界生出了种种疑惑,他隐约意识到大千之外还有大千,甚至人事休戚与王朝废兴都不在人心而在天命……
他披衣独坐,红烛高烧,在一叠灞桥纸上放上了一块奇异的基石,一座玄妙的高阁悄然上升……
比诸于《史记》的广厦万间与黄钟大吕,《搜神记》是蜃楼,是野史,是磷火,是日暮里茅屋传出的断断续续凄美的埙声。
作家余华说:“读《百年孤独》读到蕾梅黛丝坐在一块床单上飞上天,我为马尔克斯伟大的想象力拍案叫绝,但几年后当我读到《搜神记》却更加震撼:神仙会顺着一场雨下来,又能乘风上天去……我发现《搜神记》的想象力远远超过了《百年孤独》!”。
关心文学史的人都知道,没有《搜神记》,就不会有《天仙配》,不会有《窦娥冤》,不会有白居易的《长恨歌》蒲松龄的《 聊斋志异》,也不会有鲁迅《铸剑》的荒诞、酷烈、绝望和清醒。
午夜清寂,在热带的森林中译校完最后一页。鸟声骤起,如繁花盛开。想起我几年前在这片大地上写下的诗句:
夜莺带来安眠药 斑鸠带来天真 巨嘴鸟和曳尾鹱带来幽默与可怕的任性 猫头鹰带来孤独的美感……
庄周老师说: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而不敖倪于万物。
暗夜中,万物自在,也不孤单。
Since Oct 9, 2015
投稿邮箱:hateful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