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在黄浦江汇入长江的位置上,江水拍岸,啪嗒哗啦、啪嗒哗啦,永不停歇。起伏的旋律,带给人城市喧嚣之外的一种宏大的安详感。
两江之水混合在一起的这一刻,这个声音,这个节奏,这个景象,像是荡漾不息的大海,像是水量过剩的汪洋,一直随着它晃动的话,就注定会晕眩。
定定地伫立在岸边,稳稳地坐在岸边,就不会晕,就会有清冽和广袤的盛大冲撞到自己好像也像它们一样广袤的胸怀里来。
岸边乱石中的树丛,一直被风吹拂,吹成头颈倾斜的模样还能一再地恢复原貌。高大的夹竹桃丛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吹拂,丝毫不以为意,它们以自己无以复加的密集和柔韧在风中越长越高,高成一道自然的树墙,在随后的季节里还将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花墙。为了稳固自己树墙、花墙的地位,它们让自己带了毒,使包括人在内的动物尽量与之保持距离。
白色的江鸥在逆风而飞,它们机敏地利用了风力,从容的几下振翅之余,便都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自由自在了。这是两江之鸥,黄浦江和长江共同的鸥,从海洋一样的长江逆流到上海城市中心去的黄浦江,都是它们时时可以找到鱼儿的食物通道、生存路径。
经常看见长江的人,再次看到长江好像已经不会有什么感觉了。但对一个偶尔来一次的人来说,依旧有让人心胸敞亮的广阔和浩渺感。
一个把小三轮车扔在一边的娃娃举着手机在给自己年轻的妈妈拍照,一次次要努力把妈妈和江水都纳入镜头,却也怎么也不容易实现。那妈妈充满了耐心地教导着、指挥着,一点都不着急,她在享受孩子给自己拍照的这个过程本身。
提着一盏极具装饰性的复古风灯灯来外拍的年轻女子,以这一切为背景,不断地在镜头前调整着自己的姿态和表情,在小视频里一晃而过的那些精致的美,其实是需要在这样凛冽的风里很久才会呈现出来的偶然。
一个钓鱼的人,正在钓起一条颜色偏红的扁平的鱼,长江的鱼。一个骑车过来的人搭话,说收获不小啊?钓鱼的人不抬头,也不吭声,弄得骑车的人有点尴尬,便骑车向更远处另一个钓鱼的人而去,在那里报复性地说起来没完没了。
第一个钓鱼的人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什么,收拾好了,拎着鱼向岸上走,迎面走来一个女人问:钓到鱼了?他就举起手里的鱼来,脸上是有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有的标准笑容的,健康而正常。
我到长江边坐着,对着黄浦江汇入长江的角度,在冬天的下午,将风帽兜在头上,挡风挡得很有效。这让人窃喜,一个风帽居然就可以抵御南方户外的冬天。南方的冬天里没有那种背景深远强大的阴鸷,没有那种将手脚瞬间冻僵的恶寒,它更像是北方立春以后的冷在表皮不在骨的寒凉而已。
江面上冷雾弥漫,一艘艘排着队的船,在不清不楚中缓缓移动,边界不清。像理发馆的彩色旋柱标志一样的灯塔,远远地立在广阔水域之中的航道边上,每一艘船都必然地经过它的身边。在看不见的水中,有一条每条船都遵守的路。万事万物都有其内在的秩序与外在的风貌,哪怕是自由自在的欣喜和融化到广袤自然里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