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笔记:风中的婴儿

乐活   2024-11-30 04:05   河北  

梁东方

刮大风的日子里,公园门口的两棵黑枣树被吹断了很多小树枝,小树枝上带着还没有来得及风干的黑枣掉在地上,人们踩到了以后就会变成一滩褐黄的稀泥一样的存在。有老人在一个一个地捡起来装到包里。

我抱着婴儿看了一会儿这个场景,顺手捡起了一个小树枝,没有叶子的小树枝上挂着三四个还没有任何褶皱的饱满黑枣,像是插花中必备的一枝。婴儿紧紧地攥着这枝黑枣,照例睁着凝望的好像不会眨的眼睛,看其实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的公园里的人和物。

老人们自由环绕在小广场上的任何一个位置,一律面向中间放音响的位置,在做拍手拍腿的体操。这种在成年人看来很没意思的简陋的体操,在婴儿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所有的人都跟着号令做同一个动作,又因为每个人的状态不同而做出的动作幅度和力度迥异,这个场景就足以让婴儿看得入迷。风在树梢上吹,带着哨音从树冠中间穿过,对于树下的锻炼者则无能为力。

婴儿先是坐在我怀里乖乖地看了一会儿老人们做拍手拍胳膊的体操,然后开始捡栾树的果实,捡得认真且持久。

在有大风的日子里,她专心致志地蹲在大树下捡那些铁锈色的栾树果实包,那么大的由四片叶子合拢包成的褐色果实包里,每一片叶子上居然只有那么小的一个黑色果实。婴儿的小手正好捏住那果实,小心地递给我,然后马上就又蹲下去找另一个。风还在不断将栾树的果实包吹落,而她对有没有风完全不在乎,完全不知道有风的存在一样。

因为反复低头附身,她的羽绒服的帽子和毛线帽下滑遮挡了一只眼睛,便用力拽着帽子要摘下来,赶紧给她把挡住了眼睛的部分向上提了提,马上就又去捡了。捡栾树包、找出里面的栾,已经成了她此时此刻全心全意的事情。婴儿做什么都是全心全意的,婴儿是“活在当下”的最高典范。

一直到捡得累了,她才伸开双臂向上,让抱着她在亡羊补牢石雕群的每一只羊的后背上都坐了坐,按照过去的习惯又去圆形广场的墙上将装饰性的每一个圆圆的彩色铁板都拍了几下,夜色便降临了。公园深处的路灯亮起,她还伸着胳膊要去有灯的方向。告诉她天黑了,刮大风,咱们还是回家吧。她也就不再坚持了。理解力是婴儿表现出来的人之为人的至为可贵的理性光辉,在关键时刻总是能起到对外在世界和人间之事在逻辑上的规律认同作用,从而让自己从初生的混沌中脱颖而出,一变而为懂得规律且因这样的懂得指导了自己的行为乃至情感的高等生物。

在夜色降临之后的街道上,风持续地刮着,下班的人流车流并未稍减。自行车前面的小座上带着婴儿,她的裤脚和袜子之间被抻出来一截空白,感觉到了冷。她还不会说话,就用单音节的“嗯”提醒我注意,同时用手指指出来。我赶紧给她拽了拽裤脚,盖住了脚脖子,她立刻就满意了。

风吹着树,吹着街道上所有的人和车,顺风的时候就真是加了外挂,逆风的时候则像是开一个持续的玩笑一样,不遗余力地要把你向回推。

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里,只需要借助大人的蹬踏骑行前进的婴儿,对这种被向回推的力量感受应该还不是很明确。风吹着她鼓鼓的脸蛋儿,吹着她小小鼻子,吹着她小小的嘴,像是在捏、在拧,逗得她一直想笑……风跟婴儿开的玩笑有点大,让婴儿一时觉着好玩,一时又觉着有点痛苦,只因为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上就如同坐在亲人的怀里一样,始终有着坚实的依靠,所以她还是把风判定为一种玩笑,一种像是喜欢她的亲人和她玩耍一样的游戏。

我一路上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直和她说着话,她在大风中兴奋地手舞足蹈,喊出了声。在她刚刚快到一年零五个月的人生历程中,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风呢。人间的风原来是这样吹的,吹起来无所顾忌,吹起来没完没了。

她看着风把哗哗响的法桐叶子吹得满街翻滚,她看着人们在大风里用倾斜的姿势急急地走路,她确定风是在和她逗着玩,不仅吹得落叶纷飞,还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一直逗,一直吹,真是有意思。走着走着她突然开始发一个表示不满意的尾音拉长的单音节,这说明玩笑一直开的话,她受不了了。好在马上就到家了,拐了弯儿,再拐一个弯儿就回到小区里了,密集的楼挡住了风,玩笑终于停止了。

回家用钥匙开了门,婴儿已经忘记了外面的风。她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转移,伸手要我的钥匙包。拿过去来回看,并且找出那个开门的大钥匙,指指门,意思是门是用这个钥匙开的。用钥匙开门的神奇与对这种神奇的具体认定,已经将刚才户外的风的印象赶走。这似乎让我带着她见识一下风、感受一下风的初衷落空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在风中的表现本身就已经是认知与体验的收获,至于记忆则不必计较吧。

一会儿爸爸妈妈回来了,婴儿把钥匙包给我,并且摇着手表示再见。还不会说话,理解力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今天她又知道了什么是风,风是什么,与风联系起来的事物理解力,与风关联起来的世界场景,都由此留在了脑海。

东方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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