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婴儿到底是怎么开口说话的？
这个问题从一个具体的婴儿身上去观察和了解，就不只是一件语言是怎么诞生的实践记录，就不是什么理论而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件关乎生命成长以及这种生命成长予人的无限欣慰的事情。这个问题从自己的后辈身上去关注就更是一件融汇了无限深情的事情，让人在关于说话的每一步都有反复咂摸的愉快与流连。成长历程予人的兴奋与成长历程予人的惆怅，居然会一起到来，一起弥漫到自己的心中。
婴儿实际上早就能发出一些单音节的有特定指向的词了。比如和通常的想象不大一样，最先能说出来的“爸爸”。这倒不是说爸爸比妈妈亲，而是发爸爸这个音更简单一些。
又比如动画片里的人物或者叫作动物“揪揪”，她能说出来这个发音也相对简单的词，源于那形象的头顶上有个揪揪，更源于她有个揪揪玩偶，两相对照，她很熟悉。
她新得了一个玩具熊猫，自己就去玩具堆里把原来已经有的一个大熊猫拽出来，意思是它俩一样。熊猫这个词和这个动物形象就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判断婴儿快说话了是从她对语言的理解得来的。平常大人跟她说的话，她已经基本都能听懂。
告诉她去把这个扔到垃圾桶，她就会拎着那东西去扔。
说穿上厚衣服、穿上鞋、戴上帽子才能出去玩，她就积极配合，顺势坐到地上穿鞋，然后伸开双手向上，等着你把她抱起来出出去玩。
说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去推了车子过来，她就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尽管目光一直望着正在离开她的你的背影。
骑车带着她出去玩，她坐在小座位上兴奋得手舞足蹈，不断用头顶我的怀，同时会欢叫，会偶尔发出一个两个这样的词：将将、嘎嘎、哇呜哇……
给她念沿街店铺的招牌，念到某某眼镜店，她回头指向我戴的眼镜，令人惊喜地将眼镜这个词和眼镜这个实物相对应。
最让人感动的是给她断母乳喂养，先讲了为什么断奶的道理，关于长期吃奶会导致营养不良，会影响小孩正常进食普通食物，不利于小孩的成长发育等等。然后才不让她吃奶而是去吃饭。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哭过之后就去吃饭了，吃得比平常多了一些。至少最初开始度过人生中这一重大关口，她靠的居然是对语言的理解。
这一次，她正在玩的一个瓶盖掉到沙发后面以后，她居然对着我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像是越南话或者别的什么东南亚语言。我没有明白，她就又重复了一遍，虽然还是听不懂，但是节奏和音节和上次是一样的。她在讲自创的语言，意思肯定是告诉我瓶盖掉到沙发后面拿不出来了。所谓自创只是因为模仿这几个词的时候还有很大的障碍，每个字的发音都会扭曲，最后就扭曲成了她自己的话。
随后我把沙发推开，她走进去拿了瓶盖以后，又咖喱咕噜地说了一串。叽里咕噜和咖喱咕噜之间是有区别的，发出来的音有所不同，代表不同的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不是通行的语言语音，别人当然是不能懂的。婴儿会在语言的模仿期自创一种类似汉语的节奏却达不到汉语的标准的语音来。节奏感是，具体发出来的音不是。这样的婴语让人大笑，更让人愉快，婴儿显然也体会到了大人对她偶尔能说出来的这样的话的鼓励和欣慰。
特别有意思的是，今天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以后，她对旁边的喷水灌溉装置一直凝视观察，我就掏出手机来在一款外语学习软件上继续练习。念德语的时候，她猛一扭头看着我，露出很诡秘的笑。
我念一句她笑一下，持续了好一会儿。她能判断我说的不是平常的话，显然她对汉语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认知，不仅是节奏，即使是词句的意思，她也基本都能掌握了。现在突然说出节奏和意思都不明白的话来，她就觉着惊奇好玩了。语言不是唯一的一种发音形式，还有其他语言存在，这是婴儿在自然中先就体会到但也许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自我总结出来的一个道理。
要说话了的迹象还表现在逐渐对“看书”有了兴趣，每次翻书的时间都在延长，如果加上大人的讲解，就能看上很长时间，中间还会自己主动到贴地的书架去不断抽出一本本的绘本来。任何一个绘本都是反复看的，看多少次也不会厌烦，因为那些简单醒目的画面、那些需要动手参与一下的旋转或者推拉就能变一个图形的机关，都能让她每次参与都像第一次一样兴致盎然。在一次次看书过程中的指指画画和念念叨叨里，她咿咿呀呀地说出来的“话”都是对即将开口说话的并非有意的可贵训练。
就要说话了的通透，日甚一日地渐渐表现出来，她的表情、她与人交流的通透度都生动了很多。听不懂和听得懂之间固然是有着本质的不同，不能发声和能发声之间也更有着鸿沟之别。一个能听得懂、能“说出来”的人，才是一个并非仅仅局限在语言意义上的完整的人。
这样的进步让人无比喜悦，一次次让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恩，一次次让人由衷地确认：这就是养育的快乐。
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吃饭的会后自己念念叨叨婴语的情况越来越多，说出来的话虽然一个字也不懂，但是日趋频繁和复杂，一次次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的情状完全是厚积薄发才会有的喷薄。
感觉她离突然会说别人能听得懂的话的那个时间点已经不远了，一定会像学会走路一样，开始踉踉跄跄，一定要借助学步车或者大人的手，可突然有那么不太遥远的一天，就能迈开步子走了，达到了自主位移的人类通常标准，而且越走越爱走，越走越熟练。
期待着那一天，也知道那一天一定会很快到来，但是也非常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现在每一天都在快说话了的路上蹒跚的神奇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