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笔记:在山麓地带的自由行走

乐活   2024-12-12 04:48   河北  


梁东方

石家庄是华北平原上临着太行山山麓地带的一系列城市中的一个。这样地理位置上的城市,都有可以在适当的距离上望见西山的地形审美优势,更有登山之便,而徒步行走山与平原衔接的山麓地带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享受。

可惜的是这些年以来,山麓越来越多地被圈占,很难再找到可以自由行走的地方了。今天在无意中的发现,不期然地又一次实现了山麓徒步的理想。


那是在一个小小的路口,路口上有一座桥,桥边有一棵合欢树,合欢树叶子落尽只剩下一些类似棉絮的果实丝丝缕缕地挂在枝头,还没有掉落。树边桥下是一道流水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水渠,这是上游的水库在冬季给下游的平原供水。清澈的水面上裹着落叶和树枝经过两岸密集的树枝树杈,光秃秃的树枝树杈从上到下簇拥着流水,很有看头。

这样看渠水的时候,很自然地就顺着山麓一侧的渠岸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之间离开了水渠,拐下了深谷,走进了密林覆盖的山麓地带。


所谓深谷是原来山麓自然延伸下来的深沟,因为与平原边沿上的水渠相交而被阻断,形成了深林茂密的小环境。尽管已经是大雪时节的深冬,所有的植被上都没有了叶子,但是乔木灌木密集的枝杈还是有遮天蔽日效果,一条一条粗细不一的线将天空几乎画满。可以想象春夏秋三季有叶子的时候这沟谷里的荫蔽之状。

一条明确的小径在林中逶迤蜿蜒,时高时低地穿行,颜色比周围很少有人踩踏的位置要明一些,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其走向。这是冬天在荒野之地徒步的优势,没有虫虫蚁蚁,路径不被遮蔽。成排的大杨树明显是栽种的,但是那些歪歪扭扭的老榆树则肯定是野生树种,和高大颀长、颜色青灰、总是有一种浪漫轻松气质的杨树比起来,它们黝黑的树干和同样黝黑的枝条自带苍劲的萧索感,能一下就营造出历经风雨甚至威严恐怖的气氛来,是冬天里最耐看的乔木。这个耐看是含有不得不防着它的小心的,好像那是些定格的不测之物,随时会在你经过的时候动一下,会在你走过的一瞬间袭击你。


人在荒野中的原始警惕性迅速被激活,所谓肾上腺素分泌增加的机警会让一切费力上坡之类的事情变得很不重要,整个人如在林中飘过一般轻盈。捡起一根树杈,撅断到适合的长度,就能很好的掌控这种警惕性,使脚步逐渐从容起来。

只有脚触及落叶的声音,暂时打破深深的寂静,所有杨树的落叶和榆树的落叶都已经归于山麓上泥土的颜色,是比褐黄的泥土稍微深一些的褐色,是即将尘归、尘土归土消泯于无形的又一茬生命最后的痕迹。

小路在向上的斜坡上摆脱了落叶的覆盖,重新变为光亮的布条一样的存在,绵软又坚实地向左向右向下向上做无尽的延伸。不断拐弯、不断隐入树丛、不断因为坡度遮挡了前瞻的视线。夜里的寒冷曾经遍袭整个树林,所有的乔木灌木都在那样不可想象的寒冷里骤然失去了自己的叶子,藤蔓被冻黑冻脆,果实甚至花朵被冻成不再有任何颜色的标本。气温在山麓山野之中是绝对的主宰,严格按照它的意志摆布着所有看起来高大或密集的植被,反而是地皮上那些向阳的位置、那些被落叶覆盖的位置,还偶尔有一棵、一丛顽强的野草,依旧绿绿地露着一点头。


从沟谷向上走,越走人类的干涉越多,逐渐有了梯田,梯田里的果树虽然还很密集但是已经有了横平竖直的秩序,树种也突然单一成了苹果树、梨树、桃树、杏树几种。后来小路干脆就成了果园边上往来的一条小径,笔直到一个拐弯,随后依旧是笔直的。这是人类干涉过的自然的标志,单一性、绝对化和不允许其他任何意外情况发生是其中的总规则。走在这样的路突然就松懈了下来,少了那种让人上瘾的紧张感。参差多变,哪里和哪里都不一样,存在无限多的可能性,这可能就是人工园林永远无法达成的荒野的美。

好在经过果园向下走的时候,几十年几百年以来人们上山踩踏出来的一条深沟式的道路还在,道路虽然不再有多少不可知的起伏和转折,基本上是一直向下,但是道路两侧的灌木非常密集,让这条路成了被密集的树枝树杈盖了顶的胡同。走起来也还是很有农耕时代里原始自然的古意。


有意思的是,重新下到平原上的时候赫然发现,路口距离走进山麓的那座小桥只有不足一百米。也就是说我在山麓地带步行了数十分钟、经历了类似探险的丰富心路历程,其实全部仰赖于地形的变化、植被的丰富,如果失去了这两个元素的话,就一定会是一览无余、乏善可陈的。自然的地形和自然的植被是审美的核心要素,也是我们在大地上的人生感受丰富性的源泉,所有其他的存在都是等而下之的乃至不必要的,而城市里人们经常行走的人造广场和公园所失去的恰恰就是这两点。这可能就是另一派尽量遵从自然的园林美学所讲究的,将人为痕迹尽量化于无形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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