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偶然看见一个小视频,一个人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吃东西,不过是一个酸奶盒里装着的一点点薯条,旁边是一个易拉罐的饮料。这就是他的一顿饭,所以每一根薯条都吃得很慢,很小心,都视若珍宝。从穿着看,他并非吃不起足量的饭,而仅仅是习惯,习惯使然地这样少吃、小吃、慢慢吃。
也见过日本人的便当,里面一格一格的,什么都有一点,什么都不多。七八种乃至十几个品种的饭菜,每样都不过是一口的量。这一点点量,使得每一种食物都变得特别珍贵,也别禁得起凝视。据说这就是他们普遍避免了肥胖导致的现代病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视频和便当的记忆使人警醒:一向以来,自己是不是又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了一种多吃且吃多的状态里了?是不是又远离了那种少吃的愉快了!
这需要切实回头。因为只有少吃才是健康的,也才是愉快的,是头脑机敏的,是美的。
吃多了以后是很让人沮丧的。刚刚吃完就已经懊悔了,肚子鼓起来,身体更加臃肿笨拙不灵活的事实无比强烈地出现在自己身上,就非常痛恨刚才自己不能止住的不断进食。进食的本能要求着当下的愉快,而当下的愉快甫一结束,懊悔的沮丧和不适就已经随之而来了。
减少了一半以上的主食,不仅没有饿,还感觉非常舒服。悔以前吃得太多,习惯使然,越吃越多……
少食的愉快、的成就感远大于饱食的满足感,至少对现代人、被各种“高”缠绕的现代人来说,是这样的。
主食,是传统意义上所说的饭。在过量以后的害处居然如此之大,而且只有在逐渐减下来的对比中,才会让这种惊叹一再出现。
少食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控制力一种理性的力量的体现。现代医学再次证明少食不仅对精神有利,其实对于身体本身也是有利的。少食者寿,少食者少病。
成功地少食以后,逐渐克服了不能饱腹的不满足以后,立刻就会有一种几乎可以称为优越感的东西从心底里产生出来,让人面对自己面对他人甚至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都有了一份从餐少食物的饭而来的自信。
很高兴自己脸不那么鼓胀了,脸形也收敛了,这给人以利索和有力度的感觉,还给人以与自己的精神世界相一致的超然意味。
脸胀脸鼓起来,不仅是饱食者的最明显的证据还同时是没有自制力乃至缺少丰满的精神生活,没有独立性的世界观只沉湎于吃喝之类的低级本能的表征。
吃饭的时候少一些,饭后略微感觉饥饿一些,实际上是很享受的。因为再吃一两口什么枣啊核桃的,都很香甜,很愿意吃。而且只要稍微过上一小段时间,肚子里因为没有被填满而来的不满就会荡然无存,相反还会感到很舒坦——不撑得慌的那种舒坦。
半饱状态可以让胃,让整个消化系统比之饱食状态获得更多的休息,因为自从你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各个阶段,它们一直以来都在为你的成长而工作,在成年以后,你身体的成长任务已经结束,甚至已经结束了很多很多年了,再让它们继续以那样的负荷(加班加点地消化,甚至在你睡觉的时候它们也还是得不到休息)工作实际上只是出于你的习惯,出于你口腹的贪婪。人在25岁以后实际上就应该逐渐进入半饱的饮食状态,那样才能让肠胃系统得到它们应有的休息,以便将来能为你作更长时间的服务。实际上,半饱状态不仅是直接对肠胃休息有益,内分泌系统、血液系统、神经系统乃至整个身体的各个系统都不无裨益。
饱食不能虚心,饱食易有满态,肚子满了,就以为什么都满了,什么都不在话下了。半饱的饮食状态,从道德上说,从自然伦理上说,都是一种谦逊,是一种低姿态的高尚。它可以让我们虚心面对、心怀敬畏地面对宇宙造化和大自然。
当然,持续地少食违拗了自然本能,主要是靠着后天的坚持来形成的所谓习惯。时间长了以后未免一切都在禁锢中的感受,这时候未尝不可以偶尔放纵一次,在合家团圆或者朋友相聚的时候,适当地多吃一些,脱离开那种鸟食状态,在有相当时间长度的持续自由饮食中,臻于惯常认同的人间欢乐之境。在随后继续少食的对比中,又可以享受另外一种因为有所限制而来的个人自由。这样的切换,就比一直少食和一直饱食都更多了一层人生乐趣。没有自我限制就没有所谓放纵;没有放纵,所有的自我限制也就少了参照乃至相当意义上的极乐之境。这样的辩证真相让人不无沮丧,却也出乎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