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听书 | 《唐诗光明顶》
2024-11-23 00:00
重庆
📑 8903 字 | 🎵 30 分钟
生活在大时代如何面对人生的高光与暗谷?
梳理盛唐时期的诗歌发展脉络与时代关系。
讨论盛唐诗人的人生历程与文学贡献。
对唐诗话题感兴趣的朋友。
关注中国诗歌历史的朋友。
对盛唐诗人的人生故事和作品感兴趣的朋友。
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张九龄……生活在一个转折的时代里,如何面对人生的高光和暗谷?他们的回答辉映了千年。壮盛、明亮的历史时刻,大唐最有魅力的诗人纷纷登场——冲出岭南、征服长安的小镇青年张九龄;拥有了一个少年最好的开场,从高峰跌落也能活出诗情画意的王维;浑金璞玉又时而情商欠费的李白;失意半生、终青云直上撑起大唐一片天空的高适;徘徊在盛唐诗人圈边缘,却逆袭成为时代最强代言的杜甫……他们或昂扬、或闲适、或奔放、或傲诞,在盛世的诗酒风流中兑现着天赋,写下最好的年华。而高峰之所以为高峰,就是当遭遇从极盛的顶峰掉头向下的失落时刻,他们的诗歌依然能照见幽微、擦亮夜空。王晓磊,笔名六神磊磊。曾任新华社重庆分社记者。2013年起开始写作,对唐诗和武侠小说进行解读,因为犀利、独到的视角而广受好评,是目前最受欢迎的唐诗解读、普及者之一。著有《唐诗寒武纪》《六神磊磊读唐诗》《给孩子的唐诗课》《六神磊磊读金庸》等。点击查看大图,保存到手机,也可以分享到朋友圈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介绍的书是《唐诗光明顶》,这是知名作家六神磊磊“唐诗三部曲”的盛唐篇。“光明顶”在金庸先生的武侠版图中,它是张无忌决战六大门派的昆仑之巅;而在唐诗的时空中,“光明顶”是公元736年的盛唐。公元736年,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平凡又传奇的一年。唐朝走入了全面繁荣期,人口即将迈向五千万大关。唐玄宗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满意,开始有空考虑长生不老问题了,不久前他派人前往恒山拜访一位隐居的方士。这位方士自称是上古帝尧时期的人,已经几千岁了。唐玄宗也被他唬得不轻,特备厚礼,请教长生之术。这位方士不是别人,他叫张果,后人尊称为“张果老”。热闹的不只是修仙界,文学、诗歌领域更是一个奇迹频发的年头。山东泰山迎来一位青年游客,他叫杜甫,去年刚遭受考试失败,但他才24岁,年轻人输得起,他在泰山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时的李白35岁,他在五岳的另一座名山嵩山跟岑勋、丹丘生两位朋友聚会,借着酒劲儿李白高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同样在嵩山地界,还有岑参,他们家曾三代为相,因父辈职场不顺,21岁的岑参现在隐居嵩山下,少林寺的钟声陪伴他晨读夜诵:草堂近少室,夜静闻风松。几年后岑参将成为顶尖的边塞诗人。同为边塞诗人代表的王昌龄,不久前选了博学宏词科,当了县尉。另一位王之涣,正在四方遨游,已经写下了一首首诗篇。此时的长安,张九龄身居宰相,作为前辈他深感责任重大,提拔了一帮优秀人才,比如他重新起用了王维,明年王维就要写出千古名篇《使至塞上》了,张九龄也在酝酿他日后的名作《感遇》。不同于张九龄,贺知章活得更洒脱,他已年过七旬,上班打完卡就去写书法、喝美酒,“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长安更是年轻人的天下, 颜真卿27岁,或许是一手好书法拉满分,他在吏部铨选获评高等。32岁的高适也在长安浪游,他还需要熬些日子,不过他和颜真卿成了好友,这两位将在日后大乱时化身为一文一武国之栋梁。另一位书法奇才张旭,也和高适成为莫逆之交,高适特地给他写诗“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中国古代三千年诗歌史,再难找到这样的年份。不禁要问,为何诗歌在唐代出现大爆发,尤其是在盛唐几十年里,一步步迈向巅峰呢?借着这本文笔优美的《唐诗光明顶》,我们不只是要缅怀唐诗的辉煌往事,也不只是在思考大唐为何成为“诗的国度”,作者六神磊磊老师更是要带我们在唐诗中找到自己。唐诗记录的是人生,那些千载留名的大诗人,不过是大时代中形形色色的个体,和你我一样,他们也要在具体的生活里艰难跋涉:小镇青年怎么把握人生?低情商的人如何发挥优势?在大时代如何找准定位?时运变坏如何自处?生活在边缘和底层,如何逆风翻盘?每个时代的人都要回答这些问题,而盛唐的诗人们拿出了最不俗的答案。先来想一个我们或许没注意过,但挺有意义的问题。盛唐的第一首诗是什么?唐玄宗开元元年,在一个初春的黎明,有艘小船悄然停在北固山下。船上有位诗人,名叫王湾,洛阳人,他在南方旅行已经离家很久。天将要亮了,晨光洒落在船头,王湾熄灭烛火,放下手中的书,披衣走出船舱,但见水面平展、一望无垠,江流汩汩滔滔,在北固山的目送下直奔天际。王湾欣然提笔,写下了一首诗,题为《次北固山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诗没出来多久,迅速传开,当红程度不亚于后代的流行歌曲。当时几乎最重要的诗歌选本都选了这首诗。为什么人们如此喜爱这首诗?六神磊磊老师认为这首诗所写主题,乍看是旅人思乡,但我们读起来并不觉得惆怅,作者在用新鲜的眼光看待眼前的一切,那是青山、绿水、风帆。残阳消散了,新生的是朝阳,辞别了旧年,邂逅的是江春。诗在唐代是一种连接文人集团的工具,使得这群人得以具备一种群体意识。他们通过不断阅读别人的诗,模仿别人的诗,再到想象、理解未来别人也会读自己的诗,在这样的心理运作中,来反复进行密切的精神交流,凝聚成一个庞大的“唐诗写作共同体”,构建起诗的国度。随着王湾的小船漂过,盛唐诗坛的序曲奏响,这不单是唐朝最兴旺的时光,也是诗人们希望最饱满的年代,孕育着最大可能性的年代。一篇名作的诞生必然不会凭空出现,一定经历了长期的酝酿和试炼。盛唐诗坛的故事,我们要从一位“小镇做题家”讲起,他叫张九龄,此刻他正背负着行囊,离开岭南老家,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应试。张九龄此时还不知道,他将成为唐代近300年历史唯一一位由岭南出身的宰相和诗人。毕竟唐代的岭南极其偏僻,是所谓的“魑魅天边国”,哪怕张九龄后来做了宰相,也常自称“岭海孤贱”——我就是那个小地方来的穷小子啊。不过,张九龄刚开始的应试之路走得并不顺。主考官是鼎鼎大名的沈佺期,咱们都能背几首五言律诗、七言律诗,而律诗格式的定型,主要功劳就在这位沈佺期。张九龄很受沈佺期喜欢,一下子高中。这对于“小镇青年”张九龄来说是莫大鼓励。但很快打击就来了,沈佺期被指责工作受贿,一时间舆论沸腾,他主持的考试结果也不能算数了。再次来到京城,这次的规格更高,主考官是宰相李峤。这位也是文坛巨擘,与崔融,以及苏轼的祖先苏味道、杜甫的祖父杜审言并称“文章四友”,文学水平高,辈分也高。这位李峤同样认可张九龄的文采。朝廷一看,可不能再考了,再考下去,怕都派不出考官了,于是任命张九龄为秘书省校书郎,虽然官阶不高,但在唐代只有“非常之才”才会被选为校书郎,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元稹、杜牧都当过,做了校书郎就等着将来提干吧。张九龄出道的第一个十年,可以说所向披靡,几乎没有经历职场的摔打。或许是因为太顺,第二个十年,张九龄两次遭贬。一次是因为他老爱给人提意见,得罪了当时的宰相姚崇,被临时外放;还有一次是因为他的职场前辈遭弹劾,自己受牵连。这十年来,张九龄一会儿在京城做大官,一会儿又被赶回岭南老家种菜,在大唐的南北两端浮浮沉沉、来来往往。作为“小镇做题家”,职场的波折很容易让人失去信心,因为没有雄厚的家财,一切要靠自己打拼,从职场跌落,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返回呢?不过张九龄的心态确实不一样,他第二次回到岭南时,做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开凿大庾岭。大庾岭又名“梅岭”,号称“五岭”之首,十分陡峭,南来北往的商旅无不吃尽苦头,大诗人宋之问被贬路过险峻的大庾岭,悲从中来:而张九龄就是岭南人,他比谁都明白大庾岭有多难走,于是亲自勘查,组织民工修出一条宽阔、安全的新路,造福后世上千年,清代的杭世骏还写了一首《梅岭》,其中有句“荒祠一拜张丞相,疏凿真能迈禹功”,把张九龄开凿大庾岭的功劳和治水的大禹并列起来。这样的功劳当然也被朝廷看到了,唐玄宗李隆基坐不住了:路修好了没有?修好了就快回来,大唐需要你!张九龄这位小镇青年,几落几起,但我们在听他的故事的时候,为何没有感受到压抑呢?往根本说,还是因为时代处在上升期,做事、创业是主流,朝堂的风气也比较清正,张九龄本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在认真做事,坚持“小镇做题家”踏踏实实的本分,最终成为宰相。盛唐名诗人众多,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笔墨在张九龄身上呢?因为他是盛唐的“文坛宗主”、老前辈。什么人才配得上“文坛宗主”?不但自身要有高超的文学造诣,更要关心文学、爱护青年,勇于提携后进。张九龄本人未必是花圃里最绚丽夺目的那一枝花,却是一株参天大树,最懂得给后辈遮风挡雨。如果把张九龄提携过的后辈诗人开列个名单,简直就是半个盛唐。比如孟浩然,个性孤高,命途多舛,终身没有当过官,张九龄却十分欣赏这位布衣诗人,常和他互相唱和。后来张九龄调到荆州工作,特意召孟浩然到身边做事。还有王昌龄半生的沉浮起落都和张九龄挂钩,他仕途比较舒心的时候正是张九龄当政时期,后来张九龄遭贬,王昌龄也很快被贬逐。不过,要说受张九龄关怀最多的还是王维。王维出身河东王氏,也算是个不低的门第,只是几代先祖做官品阶都不高,到他的父亲只做到了汾州司马,相当于汾阳的王调研员。王维的家世跟杜甫很像,一句话“祖上阔过”,但现在还得靠自己。但王维就是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写诗、作画、弹琵琶样样出色,偏偏他还很努力。十几岁就到长安打拼,白天出门投简历,晚上回住处读书写作,天气好了就出门写生采风,重阳节登高望远写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你这么优秀,让别人怎么活!李白跟王维同龄,这个时候还没啥作品,杜甫也才5岁。可以说,王维就是当时最闪亮的新星。不用说,朝廷自然不能错失这个人才。王维参加考试,拿了第一名,被委任为太乐丞,负责朝廷的礼乐工作,这时还不过20岁。人们纷纷猜测,这将是下一个张九龄啊。这类故事的主角,我们叫天选之子,这类故事发生的年代,我们称之为黄金时代。王维拿到了一个少年可以拥有的最好开头,但太过完满的童话终究无法延续。反转来得比我们想象得还快。在古代,礼乐象征着秩序和权力,负责礼乐工作最重要的是尊卑有序,节目单不能错。偏偏王维把节目单搞错了,有位属下表演了一种极为敏感的乐舞叫“黄狮子舞”,听名字你大概猜到这是皇帝专享的。就好比你在宫里,有人端来一碗饭,突然又来一个人把饭打翻在地,指着碗底的两个小字“御用”。于是,天塌了。至于下属在什么情况下给什么人舞,其实都不知道,但王维负有领导责任,于是他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仅仅几个月,从前途无量的首都文艺明星,直接变成了山东管仓库的小王主任。倘若是青春偶像剧,主人公吃瘪后,必然会有反转,可王维接下来的人生并没有反转,他的工作是越干越琐碎,官越当越没意思。直到十几年后,张九龄当了宰相想办法把他召回京,也只能安排个“右拾遗”的官。说不定王维也怀疑过:我不是主角吗?开局明明男主的戏路,怎么越演越像龙套了?开局太好的少年,走得太顺,往往会经不起摔打,心态失衡。而王维走出了另一条健康的路,由于收获了足够的认可,早早培养起了自尊和自重,内心已然富足、丰盈,哪怕今后遭遇恶意、误解、轻蔑,一度失落彷徨,他也能大体上平静温和地度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谁,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王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的画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画上两笔,连他写诗也像画画,他经历的一切都是所“画”的对象:在蜀地是“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在巴峡是“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在淇水送别朋友“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朋友职场不顺,他顾不得自己过得也不咋地,当起了情绪价值之王“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书中提到,通常来说,表达上有一个“不可能三角”,就是政治正确、角度新颖、感情真挚这三者很难兼备。你要说冠冕堂皇的话,就很难真诚;你要表达新颖,就容易不真诚、说错话,而王维却能同时做到。建议所有被“不会说话”困扰的朋友,都可以读读王维的诗。不过王维对诗坛的最重要所在,其实是他打开了诗歌的空间。什么意思呢?王维有不少诗歌都是绝妙的五言绝句或七言绝句。20个字、28个字,严格的字数限制,很容易让一首诗变成纯粹的文字游戏,一闪而过。而王维却能用二十多个字涂抹出一个意韵开阔的画面,它是《鸟鸣涧》中的桂花和空山,它是《鹿柴》中的深林和青苔。20世纪初的现代主义美学有句口号:Less is More。王维的诗,清楚地示范了什么叫“少即是多”,他的审美很高级,不仅在唐诗中是开创性的,具体到最简短、最艰难的五言绝句领域,他也是一座珠峰,后人再难超越。也因此,王维在盛唐诗人的排名中,和李白、杜甫共同名列前三。接下来就要说到李白了,他跟王维之间的关系,除了是同年出生,两人的作诗趣味其实也相通。王维和李白都不得不和世俗保持距离,王维的态度是隐退,要融入自然,消解自我,就像我们前面读的王维的诗一样,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李白的态度则是直面冲击,尽管面对自然,人显得无比渺小,李白却从未退却。无论是“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还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们总能跟随李白,感受着那份直面而来的震撼与威胁。中国人太熟悉李白了,不只是他的作品,关于他本人的故事:出生地的争论、仗剑走天涯的少年往事、长安城中不畏权贵的傲骨、酒后捉月亮而死的传说,我们都能说上几句。既然李白已经是我们的老朋友,不妨替老朋友焦虑一番,李白这位大才子、“谪仙人”,生活在盛唐这么好的时代,为什么如此坎坷呢?他努力拓展交际圈,为什么获得的帮助却寥寥无几?很多人说这是李白性格所致。你看人家王维,周至、妥善、圆润,即便遭遇致命的坎坷,也能平安度过。李白恰恰是他的反面。比如他入住玉真公主的终南别馆,本是个巴结贵人的机会,李白却因为住宿环境不好而大发牢骚,而且是公开地、大声地向外人写信发牢骚。其实李白一生的坎坷,是盛唐这个时代造成的。还是对比王维,王维和杜甫都出身仕宦之家,即使家道中落,但贵族的气质和修为仍在,从小能接受到良好的礼仪训练。而李白的祖上是商人,属于士农工商的最末流,当别人家的孩子早早地成熟、精明的时候,李白还是虎里虎气。这里的虎里虎气,除了礼仪规范的缺失,还有随之而来的自卑与敏感。文学史专家周勋初教授曾说:“李白或因为自身处境窘迫,或因对对方期望过高,言辞陷于卑屈。”比如前面说的玉真公主,李白特别为她写过一部《玉真仙人词》,什么鸣天鼓、腾双龙、弄电行云之类的,把玉真公主捧得跟九天玄女一般,甚至有人认为,《独坐敬亭山》一诗中“相看两不厌”的并不是敬亭山,而是玉真公主。或许李白对玉真公主的夸赞还算可以理解,有的时候未免太过夸张,比如他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对裴宽的巴结,道德和灵魂层面的就不说了,单说“齿若编贝,肤如凝脂”这八个字的容貌描写,就让人觉得怪诞。这位裴宽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跟“齿若编贝,肤如凝脂”这样的少女用词实在是不搭。从更深层次来说,李白的不顺利其实是社会的不接纳。到唐玄宗时期,唐朝已有一百多年的基业,统治者的利益维持只在于一个“稳定”,稳定的统治、稳定的官僚、稳定的利益输送渠道、稳定的温顺的民众。他们厌恶平民飞扬跳脱和不安分、厌恶平民企图跨越阶层又不肯走正常渠道,厌恶平民没上没下,无视秩序尊卑。所以唐代统治者从骨子里是厌恶李白的。从文化角度来说,李白是我们提到唐朝首先想到的人,从政治角度来说,一直被统治集团拒之门外的李白从来都不值一提,就像《资治通鉴》这样的皇皇巨著,竟然没有提到李白一个字。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在民间、在今天,我们却那么喜爱李白?而且他是当之无愧的唐诗的象征?六神磊磊老师的答案是:李白是可爱的。孤独的李白是可爱的。很多人都想逃避孤独,我们努力合群、结交朋友、迎合社会、讨好他人,李白却可以对抗孤独,甚至能在短时间内战胜孤独。“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晚上喝酒不点灯俗话叫“鬼饮”,而李白却“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跟月亮和影子玩得不亦乐乎。他的天真豁达组成了有力的精神武器,让孤独溃不成军。李白就是靠一己之力,改变了民族的记忆方式,把“月下独酌”这样特别孤寂的场景,变成了欢闹的盛宴。有了李白,今天当我们面对孤独,就会无端生出一点勇气、通达和乐观。和朋友、和普通人在一起的时候,李白更加可爱。面对权贵,李白往往拧巴。面对平等交往的朋友,李白的情商立刻拉满。李白要乘船远行,安徽泾县的汪伦要送别他,只是搞了点土味踏歌表演,李白就开心到大笔一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句话写得好吧。是好在写出了深厚的情谊?错了。这首诗最动人的,是“平等”两个字。诗句是“汪伦”,不是汪公、汪夫子、汪友人,而是他的名字“汪伦”,没有社会身份、没有取悦迎合,大家在人格上完全平等,这是李白一生都在追求的,也是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所需要的。说到李白就不得不提到唐诗的另一位巨人——杜甫。如果说大家喜欢李白,是因为他可爱、真诚,为什么我们也喜欢杜甫呢?因为杜甫是最像诗人的诗人,诗人的本质是什么?用今天的话说,叫“嘴替”,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发泄。杜甫就是最伟大的嘴替。书中提到,杜甫首先是做世人的嘴替。天宝年间的大唐有五千万苍生,他们中有老人、有士卒、有饿殍;他们有欢喜、有悲伤、有惊恐。杜甫可以替一切人的一切情绪来表达。战乱之中思念亲人,杜甫替你说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老友久别重逢,杜甫替你说出“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杜甫还是文学的嘴替。别人完善一下五言诗的音律,推动一下七言诗的成熟,就足以上《中国古代文学史》教材了,而杜甫则是在诗歌的形式、技巧、题材、表现力方面全部推到极致。说到杜甫的经典作品,光是《秋兴》这个题目就写了八首,这八首每首单独拿出来都是杰作。就像贝多芬写交响曲一样,旋律、和声、配器统统探索完了,后世再难有突破的空间。因此,今天作曲系学生上曲式分析课只分析贝多芬交响曲就够了;同样古人学写诗,谁不备一套《杜工部集》呢?杜甫还是时代的嘴替。我们总说杜甫写的诗是“诗史”。之前有个南北朝,也出了不少诗人,但我们把南北朝所有诗人所写的诗打个包,能看出南北朝中国人经历了什么吗?看不出来。而在唐朝,杜甫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留下了那个时代最珍贵的现场报道。可以说,时代有多大,杜甫就有多大。时代的沟壑有多深,杜甫的诗就有多深。盛唐是群星璀璨的时代,除了张九龄、王维、李白、杜甫,还有孟浩然,他绝不只是一位田园诗人,他是盛唐诗人的老大哥,正是他为李白、杜甫提供了创作源泉。还有高适、岑参、王昌龄、王之涣,他们为唐诗注入了边境经验,近似异国情调的诗作内容,开拓了唐诗的新版图。盛唐的诗歌对于唐朝无疑是重要的,那唐诗对今天的我们有什么意义呢?你可以说,唐诗给我们提供了最佳的表达方案,也可以说唐诗提升了对美的感受力。但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李白和杜甫是一对好友,至少杜甫终其一生都热烈地仰慕李白。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短,初次相见是在洛阳,李白44岁、杜甫33岁,然后他们一起在河南转了一圈,又到山东转了一圈,此后便是“渭北春天树,江南垂暮云”,天南地北,无复相见。但恰恰因为这不相见,在漫长岁月里,杜甫写了20多首诗想念李白、歌唱李白。作家李敬泽先生开过一个脑洞,如果杜甫有手机,如果他和李白随时都可以通电话、发短信,那么,这些诗不必写了,而且他们的友谊很可能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天天话来话去,个性不同、人生观也很不相同,那又是个意见纷纭的时代,不知道哪天一言不合,友谊的小船就翻了。所以幸亏不连接,不仅人间有好诗而且人间还值得。唐诗其实是一种有关阻隔的艺术,写诗不仅是为了记录事件、传递消息、交流情感,它还有一种类似于本雅明在谈论老照片时所说的“灵氛”,玄妙灵异的气氛。写诗和读诗的两个人,被空间和时势所阻隔,一首诗的完整生命是被一个时空的书写者和另一个时空的阅读者共同赋予的。无论是千里之外的李白,还是千年之后的我们,再读杜甫的书信诗作,时光将会倒流。珍惜、细腻、耐心和温暖就会从李白和我们的心里产生,这样的情感在信息发达的今天是多么稀缺。由于阻隔,由于我们对写诗一方的人了解是极不全面的,我们便清晰地意识到我是“我”,他是“他”,因此我们会怀着珍重和耐心去跨越阻隔的荒原,去认识、理解,甚至试着爱上那个“他”或“她”。杜甫无比仰慕李白,他也曾在年轻时“一览众山小”,多希望成为下一个李白,但他在跟偶像一次次艰难书信中,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轮廓,他明白了,他做不成李白,李白走的一直是“云路”,他的一生都在飞,喝醉了就高速醉驾,牛皮吹得更大,飞得更远更高。而杜甫自己注定要在这泥泞的人间踽踽独行,艰辛地为一餐饭、一瓢饮而奔忙,为夜雨中的一把春韭、为人和人的一点温情而感动。他卑微到了泥土里。但也就是在泥土与泥泞中,在漫漫长路上,他才看得见“三吏”、看得见“三别”,在生命和生活的根部、底部,在寒冷、逼仄中,他的心贴向别人的心,杜甫终于找到了价值,作为杜甫的价值。读唐诗,我们重温了作为人最珍贵的能力:想象、遥望和等待,我们将变得柔软、细腻和耐心,我们也将发现自己的人生轮廓,并在轮廓内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特价值。
撰稿、讲述:裴鹏程
脑图:刘艳思维导图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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