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到了宋代,又有卷土重来的第二次古文运动,甚至比唐朝的更浩大广泛?
一部分的理由也就来自对于应付形式、讲究规矩,却必然失去真挚性质的作文的不满与反抗。四六骈文并没有因唐代古文运动而消失,甚至没有因此丧失其主流文体地位不只继续写在应用文中,还继续主宰考试评分标准,北宋初年更占据了文学创作的中心地位。
这个时期,“西昆体”大流行。“西昆体”名称是由一个团体衍生出来的。当时有一位大才子杨亿,据说他写文章和别人大不相同,人家通常要在书房中安静构思,他却喜欢在吵闹的环境中写,而且是越吵闹越好。所以每当他要写文章时就宴客,找来很多人吃饭喝酒,他一面应酬和客人说话,一面准备了小纸条,想到几句就写下来,写成了一段就交给仆人,让他们在旁边抄,如此完成他的作品。
这当然是很怪很值得传诵的习惯啊!他的才子之名就建立在可以一心多用的能力上,而且越是分心,跟人家聊得热烈开心,他写得越快越多,有时候宴会中他神思暴走,舌灿莲花之余,传到仆人那里的纸条内容还多到让仆人都来不及抄。
才名在外受到注意,杨亿因此得了代皇帝拟稿的差事,据说他最怕也最讨厌的,是看到自己拟的稿子呈给皇帝后,皇帝改过的定稿。有一次他就在还给他的稿子上,故意将皇帝改的字涂黑,涂成一个脚印的样子。然后对友人说:“你看,我的稿子被踩了一脚!”
这样一位自负的才子编过一本书,叫《西昆酬唱集》,也就是以他为中心的一群朋友的集体诗集,而他们自觉地集体模仿学习的榜样,是唐朝的李商隐。
李商隐写的诗有什么样的特色?首先,他的诗多是感慨之词,少有表达快乐感受的。另外他的感慨中也少有豁达,充满郁结情绪,却没有从自然(如王维)或从超越境界(如李白)或从历史(如杜甫)上得来的开阔途径。
还有,李商隐的诗爱用典故,尤其爱用僻典,也就是那种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历,不是在每个读书人都具备的文化教养范围内的典故。而他特殊的一种本事也就是能够在诗中放进僻典,却让即使解不出典故来历的人,都能得到一种情绪上的感染,至于知道典故的人,又能因而读出更多的隐喻,而有了特殊的成就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五十弦”的五十之数是单纯描述乐器的结构呢,还是另有和“思华年”有关的典故呢?“沧海明珠”“蓝田玉暖”有什么出处?不见得每个人都能知道,然而阅读过程中却都能感受到文字间浓稠的惆怅遗憾之情。
“西昆体”之所以模仿李商隐,一方面是着眼于“和平之言难工,感慨之词易好”,另一方面更是借着用僻典可以来炫耀学问。他们用这种有一定模式而且适合炫耀的风格来进行“酬唱”。也就是这些诗是在群体中写的,具备来往酬答的社交功能,你写一首我回应一首,你用这个韵我就和你的韵来写。集体酬答,大家都用类似的风格写,于是蔚为现象。
“西昆体”太流行了,杨亿为首的这群人表现得太嚣张了,于是到了仁宗朝,有人看不惯了,就发出了不平、批判之声。这个时间,正好是北宋从朝代建立,到开始摸索建立自我政治与文化认同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