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二年(1637)七月十六日一大早,皇太极召集文武群臣于笃恭殿,宣布:“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清太宗实录》卷三十七)
除了十恶不赦之徒,一律免罪。
诞育皇子,颁诏大赦,这是大清(后金)立国二十二年来的头一遭。
而且,皇太极话里有话,“诞育皇嗣”,皇嗣即皇太子之意。八天前,关雎宫宸妃为皇太极生下了皇八子,还没来得及命名,皇太极就忙着立储了。
他蓄谋已久。生育时间为头天的亥时,即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而在第二天丑时,即一点到三点之间,他就开始做准备。
皇太极称梦见自己同和硕礼亲王代善,在太祖努尔哈赤面前,向北仰望天空,只见“祥云绚烂,稠叠三层,云之上复见青天(《清太宗实录》卷三十七,崇德二年七月乙亥)”。这是祥瑞,上天感应。不言自明,未来的天子已诞生。
美梦至此,皇太极还要弄得神乎其神,称自己不解其意,梦见代善对他说:“奇哉,麟趾宫贵妃养女淑济告我,曰:‘有火自天降,入宫中,殊为美观。’”一连串的奇美之兆。
皇太极以皇族德高望重的长者代善梦中称奇美,突出了他对代善的尊重和倚信,于是一大早招来御用文臣们,商量下一步。
皇帝生子,群臣恭贺,对于狂喜之后的主子说的奇梦,自然要恭维一番,说一些吉祥话,更何况皇上与宿怨已深的首席亲王代善,在梦中唱双簧。所以,大家为设计奇梦的皇太极解梦:“天谓乎上,云物从之,此非常之贵征也。”
说到底,这是皇太极的阴谋,他要立宸妃初生的婴儿为储君,但又担心遭到以代善为首的满洲亲贵、八旗旗主,尤其是皇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的不满和反对。
豪格,生于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比太祖著名的儿子多尔衮还要年长三岁,此时距太祖努尔哈赤改元建国尚有七年。
在太祖天命朝,多尔衮寸功未立,纯靠太祖嫡子的身份,在天命五年(1620)进入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序列,而且他与胞弟多铎被绑在一起,只占其中一个名额。
豪格虽然没有成为八和硕贝勒之一,但他在天命朝曾随父征战蒙古董夔、察哈尔、鄂尔多斯等部,战功卓著,被太祖封为贝勒。尤其是在天命十一年四月,对蒙古扎鲁特部一战中,虽然主帅为大贝勒代善,但年轻的豪格阵斩扎鲁特贝勒鄂斋图。
《八旗通志初集》在宗室王公列传中,谈及肃亲王豪格,称其是大帅哥、智多星,“生而英毅,多智略”(鄂尔泰、张廷玉等修撰《八旗通志初集》卷一百三十一)。
太祖驾崩,本实力不济的皇太极能够在诸贝勒推选中胜出,并与三大贝勒达成并坐听政的协议,除了有大贝勒代善之子岳托、二贝勒阿敏之弟济尔哈朗、三贝勒莽古尔泰之弟德格类的鼎力支持外,豪格作为一般贝勒也给自己的汗父投了一票。
在太宗朝,豪格更加成熟,更加卖力,主正蓝旗,且在后金天聪七年(1633),皇太极下诏征询明与朝鲜、察哈尔三者哪边为先时,豪格疏言:“征明,如徒得锦州,余坚壁不下,旷日持久,恐老我师。宜悉我众及边外新旧蒙古从旧道入,谕各屯寨,以我欲和而彼君不答,彼将自怨其主。再用更番法,俟马肥,益以汉兵巨炮,一出宁远,一出旧道,夹攻山海关,不得,则屯兵招谕流贼,驻师通州,待其懈而击之。朝鲜、察哈尔且缓图焉。”(《清史稿·豪格传》)得到了皇太极的首肯。
皇太极在打击三大贝勒、集中和强汗权(皇权)的过程中,积极团结和重用以多尔衮为首的少壮派贝勒,豪格充当了积极的监督者,捍卫了汗父(皇父)的权威。
皇太极对这个唯一成年的儿子,也很倚重,先封为和硕贝勒,称帝后又将其晋为和硕肃亲王,排名在豫亲王多铎之后、成亲王岳托之前。
但是,很快,皇太极追责岳托包庇叔父莽古尔泰和胞弟硕托等问题,斥责豪格知情不报,有怨于皇父,而岳托“同谋”,“怀异心以事朕”(《清太宗实录》卷三十,崇德元年八月辛巳)。此事发生在崇德元年八月。皇太极认为豪格是“庸愚”之人,充分表现出无意将其立为储君的意思。
皇太极不属意豪格,其实在崇德元并建五宫时,就有明确的表现。
皇太极建立和完善后宫制度,以来自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三女和阿霸垓二女,为中宫皇后和东西四宫大福晋、侧福晋。
而嫁给皇太极更早的豪格生母、继福晋乌拉那拉氏和皇太极元妃、清初五大臣之一额亦都之女钮祜禄氏,并没有得到任何追封和安排。她们在皇太极那里,还不及寡妇来嫁的关雎宫宸妃、麟趾宫贵妃和衍庆宫淑妃。这些蒙古女人哪怕还没为皇太极生育子嗣,与豪格生母的地位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很明显,皇太极的后宫,就是满蒙贵族联姻的最好途径。
贵为皇长子的和硕肃亲王豪格只是一个庶子,与五宫福晋将来所生子有着严格的嫡庶之分。但关雎宫宸妃为皇太极诞下的皇子,则被视为皇嗣。
这是有多方面原因的:
一、宸妃二十六岁超龄来嫁,明显曾嫁为他人妇,但“有宠于太宗”(《清史稿·敏惠恭和元妃传》),在五宫并建时受封东宫关雎宫大福晋,仅次于清宁宫中宫国君福晋,为诸妃之首。较之九年前以处子之身嫁与皇太极的妹妹西宫永福宫侧福晋庄妃(孝庄),宸妃后来者居上,成了姑父兼老公皇太极的最爱。
二、皇太极在天聪七年接受豪格建议,以明朝为首敌,于是要继续加强满蒙联姻的外交关系。当宸妃生子、他颁诏大赦后,蒙古巴林部、扎鲁特部、科尔沁部等王公台吉,纷纷派人来朝,或亲自至盛京,“以关雎宫宸妃诞生皇子”(《清太宗实向皇太极进献庆贺礼,对皇太极即将钦定蒙古女人所生皇子为皇储,表示明确的支持。这样的互动,是皇太极其他皇子,包括与皇八子同年诞生的皇六子高塞、皇七子常舒,所没有的。
三、皇太极即位,是太祖安排共治国政的八和硕贝勒推选的结果。改称为皇帝的皇太极,皇权在握时,决意改变八和硕贝勒推选制度,探索皇帝指定储君的建储计划。皇太极即位,不但改变了既定的八和硕贝勒制度,而且加强了满汉关系,大力纠正了太祖后期强化的民族征服和民族压迫政策,重建了民族共处的社会秩序。
遗憾的是,皇太极还没来得及正式册封储君,他所寄予深度政治意图的“皇嗣”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