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édéric・Keck:『Eduardo・Kohn的「森林如何思考」:迈向超越人类的人类学』(2013)

文摘   2023-06-14 09:26   云南  

版权声明



本文之版权属于「somatosphere」以及原作者「Frédéric・Keck」老师本人。强烈推荐购买此书阅读。选译此作是为了推荐作者相关研究的书目参考,本译稿不得用于商业用途。故,如有能联系到原作者「Frédéric・Keck」的老师或同学,如有不便但请尝试告知原作者此事,倘若原作者「Frédéric・Keck」先生如有任何不便,本公众号立刻删除。也请所有订阅了本公众号的读者老师、同学尊重原作者劳动成果。当然,最重要的,以下内容仅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






原文
Keck,F 2013 Eduardo Kohn’s How Forests Think: Toward an Anthropology Beyond the Human,in somatosphere
作者
Frédéric・Keck(Musée du quai Branly・Laboratoire d'anthropologie sociale)
译者
鳥師匠(如有任何便请后台联系)
备注
参考文献、注释省略,图片、配乐自选。










正文





直以来,许多人类学家都从Lucien・Lévy-Bruhl的『La mentalité primitive(How Natives Think・原住民的思考方式)』中获取灵感,以此命名自己的著作(译者注1)。从Marshall・Sahlins的『How「Natives」Think(原住民是如何思考的)』到Mauric・Bloch的『How We Think They Think(我们认为他们是如何思考的)』,这些标题的转变与学科的演进是相互并行的。Eduardo・Kohn以『How Forests Think(森林如何思考)』为书名,明确表示他所研究的不是他在厄瓜多尔调研对象人群对于森林的看法(思考方式),而是森林本身的思考方式。这本书通过对生命与思考之间关系性的探讨,参与了名为「ontological turn(存在论转向)(Candea 2010)的学术运动,该运动将人类学家对文化表征形式的关注点转向了探讨表征形式如何在「生命形式」中产生。跟随Philippe・Descola和Eduardo・Viveiros・de・Castro的脚步,Eduardo・Kohn展示了亚马逊民族志研究是如何挑战我们对生命和思考的理解,以此提出了存在论中的一大问题:何者存在。随着生态危机的加深,新的「实体=存在者」开始涌现,它们模糊了自然与文化的界限,并寻求政治承认:包括「pets,weeds,pests,commensals,new pathogens,『wild』animals,or technoscientific『mutants』」(宠物、杂草、害虫、共生物、新病原体、『野生』动物或科技突变体,9),这类民族志研究则谨慎地审视了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连续性与不连续性。尽管这本书在形式上是传统的民族志,但其章节却呈现出理论的深度,强烈的图像描绘了一个「enchanted(被赋予魔力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类与非人类以令人困惑的方式相互纠缠。




(1)「primitive」及其中文翻译「原始」、以及日文翻译「未開(みか)」是一个与殖民主义和早期人类进化论乃至庸俗的历史唯物主义相关,带有强烈歧视意味的词语。就我在日本留学的经验来说,当你将这个形容词冠以任何一个研究对象的时候,教授都会表现得十分诧异。然而,我前阵子在一个线上读书会发表上,却看到国内某位小青椒,在他谈及四川凉山州彝族聚集地的时候,「原始社会」、「自然状态」,「与我们的社会不同」等词语巴拉巴拉接二连三地跑出来。特别是,这位青椒自称在其所在学校正在教学「社会前沿理论」,但对于这种非常基本的后殖民意识却毫无自觉,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同时,老中人里面还有另一类和这种缺乏后殖民意识的情况截然相反的人群存在,比如,当提及「存在论转向」,以及『How Forests Think』此书之时,有人会非常自信地直接辩称,「国外的存在论转向似乎非常前沿,但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则是不过是回归,他们(存在论)讨论的即是我们的天人合一」。这种态度也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首先说这话的人压根儿不了解「存在论转向」,其次,这种「他们有的我们都有,而且我们比他们更早,我们的祖先在当元谋人的时候就在讨论量子物理了」的态度,在我看来不是自信,是自卑。就拿日本来说,日本的「存在论转向」是在彻底翻译诸多「存在论转向」专著,认真对待所谓「西方理论」的基础上,尝试邀请他们来日本或者与之合作从而开发出自己的存在论讨论。一种在我看来的不卑不亢,而非国内这样缺乏对话,自己脑补的盲目自信。




本书的主要论题是关于「semiosis(符号论)」,也就是符号的生活。如果「森林能思考」这个观点让我们感到困扰,那是因为我们习惯于将思考视为一种传统意义上的与世界的关联。遵循19世纪美国哲学家Charles・Saunders・Peirce的观点,Kohn辩称,并非所有的符号都是常规的「象征」,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理解符号的意义,而不仅仅是将它们在文化脉络中相互关联。当一位猎人描述一棵因猴子的重量而倒下的棕榈树为「pu’oh」时,即使不懂「Quichua语」(Kohn的调查对象所使用的语言),我们也能明显感受到这个符号的意义,因为它将猎人、猴子和树联系在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中。Kohn提倡通过关注非象征性的符号关系来「去殖民化思想(decolonizing thought)」并「地方化语言(provincializing language)」。因此,他提出了一个「超越人类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beyond the human)」的方案,它将人类的符号置于它们所产生的生命形式中。他认为,如果我们不将问题置于一个更大的「semiotic field(符号论领域)」中,那么我们的大多数问题就会变得不确定,充满焦虑:就像他描述的前往「Avila」的公交车旅行所揭示的那样。


根据Terrence・Deacon对Peirce(2012)的解读,Kohn更关心符号从一个形式转变为另一个形式的过程,而不是符号被划分为指引符、像似符和象征符。一个符号指向的是一个未来存在的、当前不存在的事物,就像猴子的重量使棕榈树倒塌,这预示着猴子即将面临的危险,以及猎人可能的捕获。习惯通过产生相似性来固定符号的意义,并被视为符号的「interpretants(诠释者)」。使用行走的棒虫为例,Kohn指出看似相似的事物实际上是从看起来不同的「生灵=存在」中选择出来的结果。因此,符号引用的是过去,是对已消失的「生灵=存在」的记忆。由于这种与过去和未来的关系在Peirce看来构成了自我,所以所有的「生灵=存在」,不只是人类,都可以被视为自我。


Kohn的文本之奇特之处源于它如何将符号的理论分析与「Runa人」的生活实况相交织,这些人并未被视为一种文化脉络,而是被视为「放大」生命本身的某些存在论属性。Kohn写道:「『生灵=存在』是自我存在的地方,这是我基于经验的主张。这来自于我关注「Runa人」与非人类『生灵=存在』的关系性,这些关系性在民族志研究中表现得清晰明确。这些关系性放大了世界的某些特性,这种放大可以影响我们对世界的思考」(94)。这是对万物有灵论存在论重新评价的一次原创性介入。Kohn既没有像Descola那样将万物有灵论和自然主义作为两种对立的存在论进行对比,也没有像Viveiros那样参与到视角主义的悖论中。相反,他将「生灵=存在」视为与过去和未来关系相关的自我,并将社会生活看作是这个自我形成过程的放大。


所以,「puma」既可以指称像美洲豹这样的猛兽,又能指代能洞察美洲豹视角的萨满。为了避免被美洲豹捕食,「Runa人」需要学习美洲豹的视角。灵魂,作为超越身体限制的存在,是「跨主体的符号诠释性效应(an effect of intersubjective semiotic interpretance)(107)。Kohn所提到的「魂盲(soul blindness)」是指对其他「生灵=存在」灵魂效应的忽视。挑战在于如何与「runa puma」和平共处:这些表现得像人类的美洲豹,他们为了报复其他杀戮而杀戮,既令人恐惧,又被认为是成熟的自我。


如第四章所分析的,梦是常见的与灵魂交流以及纠正「魂盲」的方式。「Runa人」会给狗服用致幻药,使它们进入梦境,狗在梦中的叫声被直接解读,就像它们在白天的叫声一样;而人类的打猎梦境则被象征性地解读。Kohn没有对梦进行符号分析,而是将梦放在它们所表达的符号生活中,这种生活连接着人类、狗和美洲豹。梦成为了在保留种类差异的前提下,实现跨种类交流的方式,构成了一种「跨物种皮钦语」。


在第五章中,Kohn精辟地区分了「形式(form)」和「符号(sign)」。他提出:「符号过程在人类以外的『生灵=存在』世界中进行并源于此,而形式则既源于也是『非生灵=非存在』世界的一部分」(174。他提出的问题是形式的有效性,以及它对「生灵=存在」的影响程度。以亚马逊森林中的橡胶树分布为例,它既取决于寄生生态,也受河流网络影响,他认为萨满的狩猎和殖民地的橡胶提取都受到同样的形式约束。形式具有一种因果关系,它不是道德性的,但可以被称为等级性的:符号从形式中涌现,而象征符则从符号中涌现,形成一种不可逆的层级涌现关系。这是对「殖民榨取(colonial extraction)」如何深入渗透到它历史上的前身形态中的一种强有力的诠释:如果说权力随之诱导出道德框架,那么我们不能将此渗入视为一种上级的强加,而更应理解为一种不经意的洒落,或者说是一种偶然的流转。


Kohn将殖民主义的形态动力学分析与Lévi-Strauss的「la pensée sauvage(野生的思考)」分析紧密结合,后者将思考视为从符号关系中自然产生,而非强加在其上。利用形式和符号,「Runa人」将历史「冻结」,以便通过梦境解读事件。例如,Oswaldo梦见一个衬衫上有毛发的警察,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预兆:它是否意味着他将被白人逮捕,还是他将成功猎到豚鼠?


本书的最后一章分析了「Runa人」与白人传教士或警察之间关系的反转,以及「Runa人」用诸如「amu」这样的代词来指代自我。「Amu代表一种特定的自我存在方式,在一个充满了许多关于未来的、大部分并非人类的习性的生命生态系统中。在此过程中,「amu」揭示了一个活跃的未来如何赋予生命其特有的属性,这种动态与过去有关,但并不完全可以归因于过去。因此,「amu」及其所依赖的灵的领域,放大了生命的一般性质:即生命的未来性(in futuro)特质」(208)。对「Runa人」来说,问题在于他们如何进入白人主人的领域,这也是圣人的天堂:通常被称为「super-natural(超自然)」的领域。如Kohn所言,生存意味着生活,也就是在构成生命为符号过程的诸多「不在=缺席(absences)」中生活,超越生命本身。


这部著作的优势在于,它既提出了严谨的论证,同时又始终以经验分析为依托。从「符号」的三元存在模式开始,Kohn一方面探寻「form」,另一方面剖析「history」,并深入描述了它们各自的约束力以及两者之间的模糊关系。这并不是通过生命这一概念去解决自然与文化的二元对立,Kohn实际上试图避免构建一个包罗万象的生命人类学,而是强调了一种由人类放大的逻辑张力,这几乎就像遗传物质在实验室内外被放大一样(Rabinow 1996)。Kohn的「超越人类」的人类学并不是「后人类」的人类学,而是坚定地建立在符号的生命中,其中人类以放大这些符号的形式显现出来。这一存在论声明的雄心、清晰度及其理论生产力,毫无疑问会通过对生命的其他人类学调查而得到进一步放大。




人类学之云
云,混融,是一个通过各种触媒与可能性,体知人类世界的地方。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