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过渡型形象”是指一个经典文学形象在其形成之前所出现的各种形象,它具备这个经典文学形象的一些特征,对这个文学形象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个概念,是因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创作具有延续性和集体性。一部作品或者一个形象的完成是许多人前赴后继,长时间累积创作的结果。就拿最具代表性的“四大名著”来说,在成书之前,已经有许多相关的故事和形象,就算是文人独立创作的《红楼梦》也还沾了点女娲补天这一传统神话故事的边。这些故事和形象被历代创作者反复创作,最终在某一历史节点归总起来,而成经典。在此之前,了解其形成过程中出现的种种“过渡型”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孙悟空就是小说《西游记》里的一个经典形象。随着《西游记》的完成并广为流传,孙悟空的形象也基本确定下来。而在这个经典形象形成之前,它也曾有“过渡型”形象。
这里将要介绍的是明朝冯梦龙编著的短篇小说集《喻世明言》里的一个故事里的猢狲精形象。这个故事叫作《陈从善梅岭失浑家》。
话说大宋徽宗年间,一个秀才名陈辛,字从善,取得一个美貌妻子叫作张如玉。陈从善喜好斋供僧道,考中进士后被遣派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巡检。携妻子赴任。因路途险难,命中有难,仙人紫阳真君派人化作道童随行服侍。这道童途中耍风,被张如玉嫌弃赶走。当晚夫妻二人误入猢狲精变幻的客店,半夜张如春被猢狲精卷走,客店亦成荒野。陈从善无奈,只得暂时赴任,三年寻妻不得。任满后路过红莲寺,遇旃大惠禅师,禅师告以猢狲精之事。原来猢狲精常来寺中听禅讲佛,但因不能断欲,故不得其法,张如玉被虏去洞中,贞节刚烈,誓死不从猢狲精,猢狲精衔恨在心,罚她赤脚挑水浇花三年。陈从善欲夺回妻子,但力不敌猢狲精,最后还是在紫阳真君的帮助下,降伏了猢狲精,夫妻再团圆。
这个故事具有典型的“过渡性”。
就整体情节来说,与《西游记》没什么关联,因为它尚处于更古老的“猿猴取妇”的故事叙述之中。晋张华《博物志·卷三·异兽》有载:
这个故事与《西游记》相去甚远。但《陈从善梅岭失浑家》对这个故事做了更细化的情节设计和人物创造。笼统的行人被具化为陈从善夫妇,异兽也被具化为妖精猢狲。这个猢狲精已经具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的许多特征。
第一,它是只穴居的妖怪。小说中描写道:“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阳洞’。洞中有一怪,号曰‘申阳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州圣母。”连“齐天大圣”的名号都已经出来了,小说主要说的也就是这个齐天大圣,其它几个仅此提了一笔,完全没有出现在情节中。孙悟空起初则是居住在花果山水帘洞的一只猴妖。
第二,它神通广大,变化多端,长生不老。小说中描写道:“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它可以指挥山神,变出客店,二人分别变化作店小二和店主人,赚取了张如春去。《西游记》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就写了孙悟空学成神通,降伏了七十二洞妖王,大闹地府,勾消了生死簿。现在人们对孙悟空的基本印象就是神通广大,变化多端,长生不老,这在猢狲精这个形象上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第三,有心向佛。猢狲精常去红莲寺听旃大惠禅师讲佛说法,还虚心求教禅师:“小圣无能断除爱欲,只为色心迷恋本性,谁能虎项解金铃?”这与《西游记》里孙悟空皈依佛门,最终成佛的情节是一致的。只是,《西游记》剔除了孙悟空色迷本性的设计。估计被转嫁到猪八戒身上去了。
第四,急躁残暴。张如春被虏到洞中坚贞不屈,誓死不从,猢狲精软硬兼施没有效果,便大怒,“将张如春剪发齐眉,赤了双脚,把一副水桶与他”。红莲寺里,陈从善剑击猢狲精,猢狲精轻松化解后,扬言要“将你粉身碎骨,此冤必报”,回到洞中就要将张如春剖腹取心,害其性命。
第五,与天将有矛盾。陈从善请来紫阳真君收伏猢狲精。紫阳真君作法请来了两员天将,最后是天将将猢狲精用铁锁锁来,紫阳真君将其打入天牢问罪。这一部分写得很简略,但已经初步设立了猢狲精与天将的矛盾冲突。《西游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情节或有可能由此生发出来。
总的说来,这里的猢狲精只是一个妖怪身份的反面角色,已经具备后来孙悟空的核心特征,但本质上两者还有巨大差别。就小说发展而言,它作为一个过渡形象,很好地展示了异兽猴玃到孙悟空形象的转变轨迹。
2024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