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时隔大半个月,同学们又相聚在讲坛的课堂上。本次讲座中,樊老师延续上一次的主题,继续讲授唐宋时期词的兴起,带领同学们对发展初期温庭筠、韦庄等词人的作品进行品读,探讨词兴起背后的社会和文化动因,最后深入讲述了词人李煜的作品和生平,给同学们带来了深刻的印象和思考。
一、词的兴起:共鸣和多样性
史艺菲:
这次讲座的前半部分分析了很多首词,并探讨了词的兴起。做预习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温庭筠、韦庄的词可以得到士大夫的喜爱,在我的印象里,士大夫应该是更喜欢高雅脱俗的事物的,为什么会欣赏描写美人的哀思苦闷的词呢。在讲座中,樊老师常常问“大家在生活中有没有像词中的类似感受呢?”,在和词中人物共情的时候,我理解为什么士大夫能欣赏这种“世俗”的作品了。一方面,中唐文化审美由宏大转向世俗,另一方面,词的语序轴有更多变化,衍生义更多,跳出词的字面意义也就可以有更多不同的解读,可能更能让当时身处末世的人们找到精神寄托和共鸣吧。
二、细品词的美:朦胧与意蕴
方萱沂:
《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第一次读这首词是在小学,四年级吧。当时同学分享这首词,我们对“小山”究竟是什么做了讨论。也许因为年龄的限制与知识的浅薄,我们并没有深究这首词的深意。但无论“小山”指的到底是绘有山峦的枕屏,还是女子如山般层层叠叠的乌发,结合蛾眉、花面、罗襦、金鹧鸪,都给我留下了很美的印象。
后来时间快进到初三,读叶嘉莹教授的《唐宋词十七讲》,叶教授强调了“蛾眉”这一意向,古人用女子追求的美来象征对美好品质的追求。词中的女子“懒起”、“梳洗迟”,表明她并没有心悦的人,或者等待的人。但她仍用心地“照花前后镜”,画蛾眉,这是因为她本身就在追求美,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象征君子对美好品德的追求。当时我对这样的解读感到很新奇,并对其附会的可能有所怀疑。但是词本身就是一种潜意识的活动与浮现,温庭筠有没有明确的意愿,或者他的意愿在不经意间流露,我们不得而知。更何况“作者只用心未必然,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而在这次讲座上,我又听到了不一样的解读。“这首词并未明确的表达女子的喜或悲,只有她没有心悦之人,或者她的心悦之人不在身边这一点是肯定的。情感态度的不明确带来朦胧的美。”这同样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解读。 接触这首词的时间之长,认识的不断增加,对同一首词的不同解读。这首词像一个剖面,让我体会到词的美——朦胧的美与意蕴的多样性。
张文景:
我在初读席慕容的《悲喜剧》的时候,我不理解作者为什么要将梦江南翻译成白话文再写一遍,而且写的也不如温庭筠,所以我不是很喜欢这首诗。但是当樊老师问我们为什么里面有悲有喜这两种情感的时候,我仿佛有一点点理解作者了。他写的和温庭筠的情感是不一样的。对于我而言,如果带入诗歌中的女子的视角,温庭筠是塑造了一个较为理想化的梦境,而席慕容则是梦醒后的那种恍惚和失落。因为女子他心中的情人是十分完美的,但是真正看到时却发现他并没有如此完美。从这两篇诗歌中我也知道了所谓的创新不一定是指重新去塑造一个全新的概念,其实在已经固定好的事物上去发表自己的见解和感想也是一种创新。
▲樊老师和同学们讨论席慕蓉《悲喜剧》
还让我深有感触的是菩萨蛮中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其实在预习的时候,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和上课时樊老师说的差不多了,作者之所以说只合江南老的原因是因为他心灵的归宿不在此,真正的精神家园已经永远消失了。但是再听老师的讲述中,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共鸣感,但其实在理解上是并没有很大差距的,我觉得很神奇,但也说不出其中的原因。当你亲眼见证繁华的帝国破碎,家庭妻离子散。这之后再看到江南在回忆起从前的国都,人们都劝说你为什么不留在江南继续去做所谓的江南梦,但你却说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美好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你的心灵归宿也不在这里了。作者其实是将情感寄托在了一种虚无上,就是他明明知道在江南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这场梦也终会醒,但他还是愿意继续在梦里。我认为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是一种在面对一个必然的结果的时候的那种无助和妥协。
其实提到妥协,在后面所提到的冯延巳写的“独立小楼风满袖”也让我感触很深。这首词中的不辞(就是接受),也是一种妥协,但是他和我前文所写的韦庄的妥协也有些差异。他在面对不可改变的愁的时候是选择去直面它,这当然也是一种无奈的体现。而韦庄的妥协,其实更像是在肉体上去逃避到一个所谓美好而又虚无的地方,但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清醒的,也是直面着这种不可改变的愁的。
▲樊老师讲述冯延巳《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
三、李煜:亡国者与艺术家
夏婧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无论是李煜,还是韦庄,他们都做着同一个梦——一个时代的迷梦,那繁华过后眼中的空洞,那月明中的故国。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初读之时,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开放的女子,怀揣着超前的思想,拥有着令人佩服的豁达之爱。可显然我错了。这是一个沉醉于梦中的诗人——那陌上风流的年少,那江风吹拂、衣衫飘飘的江南——就如广寒宫中的清辉白兔,远方迷雾后的阳光,只是人们捏造出来的偶像。绝望之中,人们抓紧理想——任何人都没有看见过理想,但大家都梦见过它。在那里,盛唐犹在,故乡仍在——它们其实都存在过。所以,这样的梦,何尝不是介于现实于虚假之间的美好。 多少人都希望就这样流连于不醒的梦中。
“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初读时,一个失败的统治者浮现于眼前——朝廷即将覆灭,垂泪而对的不是人民、不是大臣、不是自己,而是卑微的宫女。可转念一想,多少亡国之君,在死前能想到的只有自己,在亲情、权利、功名一切的面前,选择了自己的性命,但芸芸众生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那些宫女,生长于宫中,如笼中鸟般不见外物,直到死都不知为何而死。可李煜不同,他能为弱女子哭泣,临死前,不论他能想到其他的什么东西,至少他能想到除自己之外的人或事——若他真的是失败的政治家,又怎能拥有这样的襟怀。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的另一面——即使背负身后没有墓碑、政事失败、亡国之君的骂名,也要为那些辱骂他的后人留下绝妙的艺术品。李煜自己会不会想到,原本只是一位顶着“君主”的称号的艺术家因幻灭后的空虚而写下的词句,却开创了“词”这一文体由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的先河。李煜并不能决定自己的身世——究竟出于帝王世家,还是普通人家。若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他极有可能流芳百世,成为后人口中称赞的才子、艺术家、文学家,风光无限、死有葬身之地。可他必须面对自己身世的事实——他也做到了,直面镜中真实的自己,直面曾经“一晌贪欢”而导致南唐灭亡的自己,直面这个只能成为亡国之君而非艺术家的自己。不知他是否会讨厌这个自己?
茹轶哲:
这次讲座是我自进入讲坛以来听过的感触最深的一次。尤其是讲到南唐后主李煜。他是谁?是几千年以来人们常常认为的亡国之君,还是有着自己苦衷的可怜人?亦或者说,他是一个清醒的艺术家?今天最后所讲的几首诗回答了这个问题。
《相见欢》中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中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有多少人能理解呢?也许只是认为这是他对于亡国的马后炮吧。千百年来,也只有王国维真正的理解了他,将他作为让词真正兴起的人。甚至在南唐的历代君主墓中,也没有他的墓,在他死后,只是被草草埋在了一座山上。人们也只会对这类亡国之君嗤之以鼻,毫不在乎,甚至因“垂泪对宫娥”这句话骂了他几千年。
也许当时的他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便在《乌夜啼》和《浪淘沙》说出了“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与“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样的对于生命繁华幻灭间的领悟。甚至因为《虞美人》中“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被宋太宗所闻,被昔日的旧臣心腹徐铉传话而导致了杀身之祸,赵光义派弟弟赵廷美以祝寿为名去探望李煜,并赠送下了牵机药的御酒为贺礼,使他毒发身亡。虽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但也不难从中看出李煜当时处境的困窘,发出了“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的落魄言论。正如他诗中所说,世界上哪个人不是一个过客?一切都只不过是黄粱一梦,亦是对那些追名逐利的人的讥讽,得到那么多的名利有什么用?走了,哪一件是你的?不如坦然的面对这世间百态,去选择自己所想要的生活方式,正如李煜在亡国之时考虑到的是宫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亡国之时,本想选择自焚,却最终苟活,成为了阶下囚,但却没有堕落,反而以一种清醒的方式,留在世上,留下了那些千古名篇。自焚对于他来说是最体面的一种死法,也是他可以在后世不至于被辱骂的一种死法。但他为什么偏偏却选择了苟活?不正是为了曾经在南唐生活过的人民?甚至当时赵匡胤质疑他的文学才能,甚至以此来羞辱他,如今在网上却是有个别人称李煜拜倒在他的才能之下。何尝不是一种无知?何尝不是一种愚蠢?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不仅是他的一首诗,也是他对故国的怀念,更是他最终的归宿。
樊老师在最后说道:“这个讲座的上一次讲述是在5年前。现在我再次重新来看我的PPT,甚至都不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讲的。回看我的书,甚至对其中的内容感到陌生。所以对于这次的讲座,我的感触是很深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许多年之后又有谁会完全记得几年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无非一场大梦。
刘瑞祺:
成王败寇,在史料之中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情况。基本各代修前代的官方史书都会对前朝有一些歪曲而给自己添彩。从李煜的结局来看,他也确实能算是成了“寇”,被押到北方,成为阶下囚;从他的历史评价来看,则更是十分的低下,基本是与陈后主、宋徽宗相同的,崇祯的评价应该比他要高不少。
然而李煜真的这么不堪吗?讲座中没有细说他在政治上如何,但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做到了他的任务:守护南唐疆土十多年,他的宫中虽然有铺张,但也是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至于像宋徽宗那样搅得民怨四起,更何况他还抑制了南唐国内的通胀,反而使得经济向荣。到了宋与吴越都向南唐进攻之时,他也尽力去募兵抵御。最终,金陵城坡,他想要焚宫自尽,却还是停手了。不是他像陈后主那样胆小只求活命,只是这一切毫无意义,只空得一个名头罢了。
按结果来看,李煜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寇,但无论是看他的治国理政,还是他沦为阶下囚后在诗歌中对于哲理的痛苦思索,都不应以一句“亡国之君”轻易去概括的。而李煜之所以能够把词的境界再次拔升,也是因为他的这种经历。西蜀词人沉浸于蓉城的繁华中,将词第一次作为文人最主要用于写作的问题,开始用文人的心雕琢,但终究还是以男欢女爱为主。李煜前几十年的生活造就了他极高的艺术水平以及写词的习惯,而后几年的幽禁生活则让他将词的境界、思维提升到了极高的水平。以前的文人都把词作为一个较为俗的文体,但对于李煜来说,词却一点也不俗,反而成为了描绘自己政治与生活上忧愁痛苦的最佳方式。当人们能够开始抛开这层刻板成见,词或许也就真正从市井走向了士大夫。
何雅馨:
对李煜的刻板印象有很多,自作自受的君王,贪乐享福的南唐后主,亡国之君……但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李煜在文学上的杰出成就。也就无法理解李煜。李煜的一生似乎都可以用悲惨去形容,本可以做个潇洒小王爷,一生追求文学造诣便好,但命运多诡,李煜成为了南唐后主,无法逃离的层层枷锁控住了李煜灵气的灵魂,留下的是无尽的愁苦。 …… 李煜最后的作品,我只能用无尽的震撼和神作去形容。“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世间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梦的破碎,便带来对归宿的永恒追问。关于归宿这个问题,其实印象里从屈原开始,便是古代文人不断追问的话题。拿李白来说,他写下“世间行乐皆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他选择的归宿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那李煜呢?也许他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不断地寻找,追寻,也许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体悟到了归宿的意义与痛苦,自我剖析灵魂的折磨。“一梦浮生”也包含着李煜对亡国的悲痛上升到了对生命繁华破灭间的领悟,我联想到了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但是我认为白居易的没有李煜的这么沉痛哀伤。 李煜的词多在来到开封后所写,在孤寂的清醒的囚禁生活中,他无比想念遥远的江南,“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向的是李煜所失去的,永远梦魂萦绕的故国。
供稿丨王汇茹
排版丨余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