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父权制下的母女关系如此复杂?为什么母亲常无意中延续父权压迫?

文化   2024-12-19 19:00   四川  


#女性主义101系列 VOL.16

为什么父权制下的母女关系如此复杂?为什么母亲常无意中延续父权压迫?

根据Celeste Ng同名小说改编美剧《小小小小的火》海报
/图源网络


在父权社会中,母女关系常常充满复杂的情感张力。母亲一方面是父权体系的受害者,另一方面却无意中成为这些规范的执行者。女儿则在这种爱与压迫的矛盾中成长,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情感体验。


这种复杂的母女情感究竟是如何在社会结构中形成的?父权社会又是如何通过文化、家庭和教育塑造母女关系,并让这种关系在代际间不断传递和重塑的?今天这期我们来看看父权规范是如何交织在母女关系中的


全文约415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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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1. 父权规范对母女关系的塑造

2. 母爱与控制:爱与压迫的交织

3. 对自主性的无意限制:压迫的代际延续

4. 打破循环

5. 结语



👀 



1.父权规范对母女关系的塑造



在父权社会中,女性的角色往往被局限在家庭和母职的领域。这种角色的限制,使得母亲往往无法实现自我价值,进而可能产生压抑和怨恨,而这些情绪又被无意识地投射到女儿身上。正如 Barnett 和 LaViolette 所指出的,母亲在父权社会中承担着维系家庭情感和完整性的主要责任,尽管她们在这个过程中常常受压迫,但却常被视为家庭问题的源头(Barnett & LaViolette, 1993)


这种内心的挫败感和内疚感不仅仅停留在母亲个人的情感中,它们也渗透到母女关系中,往往加剧了彼此的紧张与怨恨(Eyer, 1996)。Goodrich 也提到:“母亲越是按照社会对母职的期待尽职尽责,越是会无意间将女儿塑造成适应父权社会的角色,而这恰恰是最令人遗憾的地方(Goodrich, 1991, p.71)。这揭示了母亲在父权规范下的双重身份:既是受害者,又无意间成为了父权观念的传承者。


父权制规范通过多种方式在母女之间传递与延续,这一过程不仅体现在语言和教育中,更深刻影响着日常的家庭互动与社会环境。母亲作为最亲密的榜样,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女儿对性别角色的认知。从家务劳动的分工到社会对女性角色的期望,母亲无意识地传递了父权制的性别框架。而文化叙事与社会期望,则通过文学、媒体等渠道进一步强化这一框架,影响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对社会规范的认同和内化。


电影《伯徳小姐》剧照/图源网络



父权制规范的传递机制具体可以通过以下三种方式实现:


1)榜样示范与家庭动态

母亲常常作为女儿的榜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对性别角色的认知。例如,如果母亲主要负责家务,女儿可能会将这种分工视为理所当然,进而在选择伴侣时倾向于找一个与父亲类似的角色。这样,性别不平等的观念就被延续到了下一代。(Giménez-Nadal, Mangiavacchi, & Piccoli, 2019)


2)文化叙事与期望

文学作品和文化叙事通过将母亲描绘为社会期望的执行者,强化了父权制规范。这种描绘通常包括母亲让女儿承担传统角色,比如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而这样的期望往往限制了她们在个人和职业上的追求(Kreishan & Shoqairat, 2023)


3)代际态度

女儿常常从母亲那里继承性别角色的观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观念也可能因社会变革而发生变化。这说明,尽管母亲的影响力很大,女儿的个人经历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同样在她们性别态度的形成中扮演着重要角色(Moen, Erickson, & Dempster-McClain, 1997)




2. 母爱与控制:爱与压迫的交织



在父权文化的影响下,母亲的保护往往与控制交织在一起。母亲可能将女儿视为自己的“隐晦化身”(obscure maternal double),通过限制女儿的成长/发展来确立自我身份。这种控制表现为对性别角色的强化或对女儿生活选择的干预(Wu, 2020)


例如,在《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中,母亲 Marilyn 将女儿 Lydia 视作“精心修剪的玫瑰” (prize rose),试图通过她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却无意间扼杀了 Lydia 的主体性与独立性(Wu, 2020)。这种控制模式不仅束缚了女儿的发展,还可能引发母女之间的情感冲突与权力斗争。Rich 强调:“母亲的受害地位不仅羞辱了她自己,也深深伤害了女儿,因为女儿从母亲身上寻找成为女性的线索(Rich, 1971)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作者Celeste Ng /图源网络


在父权结构中,女性话语权的缺乏进一步加剧了母女关系的复杂性。女性主体性被掩藏于“奉献”的外衣之下,母亲在父权文化中成为“无私”的象征,却难以实现个体解放。当她们试图挣脱母职的束缚时,却往往陷入“歇斯底里”的情绪困境(Ma, 2024)


在这种环境下,女儿难以获得正面女性榜样,以支持她们突破父权限制。她们继承了母亲未解决的矛盾,难以确立独立的主体性。正如 Fellman 所言:“母亲可能无意间将自身的限制与痛苦投射到女儿身上,使其成为满足母亲‘自恋需求’的工具,从而延续了压迫性的代际传递”(Fellman, p.540)



3.对自主性的无意限制:压迫的代际延续


母女关系中的这种无意限制,实际上是父权体系内化的表现,它通过代际传递的方式,制约了女儿的独立性和主体性。以下是3种具体的表现形式:


1)传统性别角色的示范

照顾家庭和子女的行为虽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母女之间的情感联系,却也无形中加固了传统性别角色的根基。研究表明,女孩常常模仿母亲的行为,并因此得到社会的积极反馈(Tolman, Diekmann & McCartney, 1989)。这一过程使得母亲无意中向女儿传递了性别角色的传统规范,从而限制了她们发展的空间与潜力。


2)对“不够女性化”行为的劝阻

母亲可能通过隐性或显性的方式劝阻女儿表达“非传统”行为——无论是敢于表现自我,还是追求职业,或是选择不符合社会期望的生活方式。母亲作为社会化代理人,常无意间将父权价值观灌输给女儿。这种行为虽出于善意,却可能削弱女儿的自信心,并限制她们独立探索自我的能力(Chodorow, 1978; Douglass, 1989)


3)“娃娃情结”与“共生幻象”

母亲为了在父权体系中获得身份认同,可能将女儿视为自己的延续,试图把她们塑造成理想中的“完美女性”。这一现象被研究称为“娃娃情结”(Doll Complex)。同时,母女之间也可能形成一种“共生幻象”(a Symbiotic Illusion)——一种高度依赖的关系。虽然这种依赖带来了亲密感,但却也压制了女儿的独立性,使她们难以在母亲的期望之外找到自我(Wu, 2020)


电影《春潮》/图源网络




4.打破循环



要打破母女关系中的代际压迫,关键在于母亲与女儿之间能够互相觉察和改变传统父权规范的影响。这不仅仅是一个情感层面的调整,而是对深层性别结构的挑战。通过提升对性别歧视的认知、建立更开放的沟通和支持女儿的独立性,母女关系可以从压迫的循环中解脱出来,转向一种互相赋权、共同成长的关系模式。以下是一些具体的实践路径:


1)提升对内化性别歧视的认知

母亲需要认识到自身内化的性别歧视及其无意中延续父权行为的模式。这样的觉察不仅能帮助她们摆脱传统性别角色的束缚,还能为构建更具多元性和自主性的身份奠定基础。


2)促进开放的沟通与同理心

在母女关系中,开放的对话和相互理解至关重要。通过真诚地交流彼此的经历、焦虑与情感,母女关系能够从潜在的压迫转变为支持和成长的动力。这种沟通既可以化解误解,也为母女双方提供探索和共建更平等关系的机会。


3)支持女儿的自主性与能动性

母亲可以通过鼓励女儿独立思考、尊重她们的选择,并欣赏她们在传统领域之外的成就,来赋权于她们。这种支持不仅能帮助女儿突破父权规范的限制,也能为她们开辟出一条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


根据费兰特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暗处的女儿》/图源网络



5.结语


母女关系的复杂性折射出父权社会对女性角色的深刻塑造与压迫。母亲在爱与控制之间徘徊,无意中将自身的未竟欲望和社会对女性的限制性期待投射到女儿身上,形成了一种代际传递的压迫。然而,这种关系并不只是单纯的矛盾对立,它同时蕴含着重新理解与改变的可能性。


在认同与抗拒的交织中,女儿逐渐探索自我的主体性,母亲也面临着重新审视传统性别规范的机会。通过更清晰地理解这些复杂情感背后的社会机制,我们或许能够找到打破代际压迫循环的方法。母女关系可以从潜在的压迫转变为一种相互支持的联结,推动彼此在情感和身份上的共同成长。


最终,这不仅仅关乎母女间的解放,更是女性共同体在超越父权结构中迈出的重要一步。它关乎理解,关乎修复,也关乎为下一代创造更多选择和可能性的未来。


最后想以头图美剧《小小小小的火》中的插曲《B*tch》的歌词(节选)作为结束:


I'm a b*tch, I'm a lover

I'm a child, I'm a mother
I'm a sinner, I'm a saint
I do not feel ashamed


I'm a b*tch, I'm a tease
I'm a goddess on my knees
When you hurt, when you suffer
I'm your angel undercover
I've been numb, I'm revived
Can't say I'm not alive
You know I wouldn't want it any other way



-全文完-



参考文献(下滑查看):

  1. Wu, W. Y. (2020). Maternal love as narcissistic deprivation: On the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in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Higher Education of Social Science, 19(2), 37–41.

  2. Ma, K. (2024). An exploration of mother-daughter painful relationship in feminist cinema with patriarchal structures: A case study of Spring Tide. Communications in Humanities Research, 44, 100–108.

  3. Phillips, S. (1981).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s: From infancy to adulthood. Crows Nest, N.S.W.: Foundation for Child & Youth Studies.

  4. Barnett, O. W., & LaViolette, A. D. (1993). It could happen to anyone: Why battered women stay. Newbury Park, CA: Sage.

  5. Buchbinder, E. (2004). Motherhood of battered women: The struggle for repairing the past. Clinical Social Work Journal, 32(3), 307–326.

  6. Goodrich, T. (1991). Women, power and family therapy. In Women and Power (pp. 3–36). New York: W.W. Norton.

  7. Giménez-Nadal, J. I., Mangiavacchi, L., & Piccoli, L. (2019). Keeping inequality at home: The genesis of gender roles in housework. Labour Economics, 58, 52–68.

  8. Kreishan, M., & Shoqairat, W. (2023). The distorted image of the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in Alice Munro’s ‘Boys and Girls’ and Jamaica Kincaid’s ‘Girl’. Interdisciplinary Literary Studies, 25(2), 176–195.

  9. Moen, P., Erickson, M. A., & Dempster-McClain, D. (1997). Their mother’s daughters?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gender attitudes.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59(2), 281–293.

  10. Rich, A. (1977). Of woman born. New York: Bantam (Norton).

  11. Fellman, A. (1990). Laura Ingalls Wilder and Rose Wilder Lane: The politics of a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Signs, 15(3), 535–561.

  12. Tolman, A., Diekmann, K., & McCartney, K. (1989). Social connectedness and mothering: Effects of maternal employment and maternal absenc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56(6), 942–949.

  13. Chodorow, N. (1978). The reproduction of mothering.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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