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的“她”:从“做女人真好”看TikTok上的女性自我表达与性别困境——后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当代女性气质

文化   2025-01-30 19:00   四川  


“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

后女性主义与TikTok上的当代女性气质


刊于:Feminist Media Studies

原标题:“Oh how I love being a woman”: post-feminism and contemporary femininity on TikTok

作者:Stephanie Patouras & Claire Tanner

翻译:RadFemXX


全文约9000字
阅读需要28分钟


/图源网络


这篇《“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后女性主义与TikTok上的当代女性气质》通过分析一系列视频,发现女性在TikTok上以两种主要方式表现女性气质:一方面是通过自我关怀的方式重新夺回传统女性气质,另一方面则是通过混乱和反抗来抵制完美主义的要求。这些视频不仅反映了现代女性在公共领域中所面临的脆弱与不安,还展示了她们如何通过在私人空间(如卧室和浴室)中的行为来寻求安全和自由。


*本文为编译内容,对原文进行了较多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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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空间与性别身份构建


数字空间为当代消费文化中的性别身份提供了新视角。近年来,数字公共领域已动员起来推动社会正义,例如#MeToo和BlackLivesMatter运动,增强了对性别多样性年轻人生活的关注。社交媒体不仅推动了女性主义和反女性主义议程,还在塑造女性气质方面发挥着作用,特别是TikTok这一平台,它提供了独特的“真实”视频内容,并迅速流行(Abidin 2020)。TikTok通过算法精心制作的“推荐页面”(FYP)展示内容,内容基于用户互动定制,涵盖从搞笑视频到心理健康讨论等多种主题。这种内容组织方式有助于创造更多“真实”的内容(Abidin 2020),并促进了创作者与观众之间的共鸣。


在本文中,我们聚焦于TikTok作为身份建构和社区形成的重要平台(Hiebert and Kortes-Miller 2021)。我们特别关注TikTok如何成为一个关键的数字空间,在这里,关于性别的当代理解被生产、传播并不断强化。TikTok为用户提供了展示多元性别“自我”的平台,但研究也表明,这一切发生在性别歧视、有毒男性气质和滥用的背景下(Sophie Maddocks and Fallon Parfaite 2023)。因此,女性身份和经验如何在这一平台上被展示和构建,变得尤为重要。


为此,我们分析了一个代表女性独特体验的热门趋势,该趋势以音频“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Oh how I love being a woman”)为标志,探讨在平台上最受欢迎的女性形象。我们采用了一种包容性的“女性身份”定义,认为它是一种性别经验,而非生物学定义或与生物性别挂钩。因此,这一分析涵盖了那些自我认定为“女性”的用户发布的内容,以及明确表现女性经验的帖子。该趋势中的视频内容多样,包括从调侃街头骚扰、准备外出到月经抱怨等各种表现。


鉴于其广泛受欢迎,我们对这些视频进行了定性分析,考察了在这一趋势中,特定的后女性主义理想如何被依赖、挑战或强化。同时,我们也探讨了这些“更真实”女性身份的表现如何塑造女性气质,并将这些发现与后女性主义消费文化中关于女性赋权的广泛讨论联系起来。


/图源网络



新自由主义、后女性主义与当代女性身份


新自由主义为理解当代资本主义民主中“个人”被庆祝的现象提供了重要框架。在没有明显障碍的情况下,成功与进入公共领域的机会完全取决于个人如何利用现有资源并提升自我能力(Anita M. Harris 2003)。因此,决心、韧性和自信被视为成功的关键特征(Catherine Rottenberg 2013)。新自由主义具有明显的性别特征,因为女性主义所倡导的自主性、能动性与个人主义在父权制的商品文化中交织,女性被宣称为自由且有力量,不再需要社会变革(Harris 2003)。


Rosalind Gill(2007)在其后女性主义敏感性理论中探讨了现代社会中的这种矛盾:尽管性别平等被宣称已实现,女性的现实生活依然受到各种性别压迫的主导。Gill指出,“改造范式的主导地位”、“女性气质作为身体特征”、“自我监控”、“个人主义、选择和赋权”,以及“消费主义和差异商品化”(2007)是维持女性在性别压迫中屈从的关键因素


这些元素汲取了女性主义的理想,却简化了“选择”这一概念,声称女性所做的任何决定,尽管根植于父权制背景,都是赋权的体现。比如,在对女性家务劳动的研究中,我们看到这种倾向的体现:家庭装饰(Diane Negra 2008)、自助作为女性自我修养的手段(Rosalind Gill 和 Shani Orgad 2018),以及通过整形手术和减肥节目等现实电视中的身体转变表现(Claire Tanner, JaneMaree Maher 和 Suzanne Fraser 2013)。


女性身份新叙事的多重理论化反映了广泛的共识,即年轻女性被视为充实、自信的社会行动者。例如,二十年前,Harris(2003)展示了新自由主义如何通过二元化的“能做”女孩——年轻、自信、迷人且成功的形象,与“高风险”女孩的对立,构建了一种主导的理想女性身份叙事。在此基础上,Angela McRobbie提出了“顶尖女孩”的概念,这类女性被赋予能力,鼓励她们通过自我提升和持续的可见性把握机会;而“阳具女孩”则通过她获得的性自由来行使权力(Angela McRobbie 2007)。


Angela McRobbie/图源网络


因此,后女性主义对新自由主义性别文化的批判长期以来认为,尽管女性不断被宣称为自由和赋权,实际上这是一种谬论。后女性主义敏感性依旧是一个有效的分析框架,用以复杂化对后女性主义时刻和女性“选择”作为赋权的理解(参见,Kate Cairns 和 Josée Johnston 2015;Laura Martínez-Jiménez 2022;Toffoletti 和 Thorpe 2018)。随着女性不仅是数字内容的消费者,也成为生产者,新的数字文化如何加强或挑战这些动态已成为学术界日益关注的焦点(Kanai 2015;Julianne Adams 2021)。相关研究探讨了女性如何在网上构建复杂的亲密公共领域,展示她们如何塑造不同形式的后女性主义纪律。在接下来的部分中,我们将探讨TikTok在这一趋势中的作用,究竟是延续还是颠覆这一趋势。




新数字平台,新女性气质?


互联网曾被视为女性公民身份的一次潜在突破,它为女性提供了作为私人消费主体进入数字公共领域的机会。然而,互联网作为女性解放空间的理想化观点也受到了批评,认为这种看法过于乐观,并提出了一个问题:将私人领域公开化,是促进还是阻碍了女性的社会流动性(Kanai 2015)。技术女性主义者主张,关键在于更加细致地探讨女性主义政治(而非技术本身)对性别平等的作用(Judy Wajcman 2007),而后女性主义的批判则揭示了性别在网络表演中的复杂性


通过性别化的行为,数字平台上的权威参与者影响了性别理想,进而塑造了性别认同和自我价值的观念。在这种背景下,赋权这一简单概念变得更加复杂,例如,性别化的自我监控实践和美容标准的推广与遵守。我们可以在一些在线趋势中看到这一点,如#Fitspiration(健身启发)和#StrongIsTheNewSkinny(强壮即新瘦)等,虽然这些趋势宣扬女性的自信和力量,但往往也鼓吹限制性饮食,并将瘦身视为赋权女性气质的体现(Marika Tiggemann 和 Mia Zaccardo 2015)。


/图源网络


此外,女性在网络空间中的存在仍然常常局限于传统的女性领域(Sarah Banet-Weiser 2017),那些推广自我监控和传统(不可达成的)美容标准的空间,通常由女性主导,比如在线美妆教程(Jiyoung Chae 2019)。


互联网的创新在于其对“真实性”的要求,人们普遍认为一个人的真实自我必须与在线展示的自我保持一致(Alice E Marwick 2013)。对创作者来说,真实性并不是天生的个人特质,而是常常被理论化为一种(通常复杂的)表演(Josie Reade 2021)。例如,在网红通过广告为品牌做宣传时,她/她们必须“在展示‘真实’自我时,保持一种对商业友好的自我展示”(Marwick 2013, 203)。尽管这种“真实性”的表演成功的回报仅仅对少数创作者有利,但它带来的奖励却是巨大的,将“成功”的女性气质构建为一种关系性和高度可见的表演,它是一种既能被教授又能购买的性别化表演


为了调和对真实性的需求与理想化女性气质的表演,Kanai(2015)描述了一个“忏悔文化”,平台上充斥着讽刺和自嘲。当女性在在线平台上探索与“成功”女性气质背道而驰的表现时,Kanai发现她们往往将失败包装成幽默,呈现为亲和力强的无害挫折,这些挫折几乎没有实质性地影响她们所认可的社会期望。在这种背景下,真实性通过在数字亲密公共领域中分享后女性主义的抱怨得以培育,同时,这些被物化的女性主体在这些理想中被塑造并与之互动。反过来,女性通过对后女性主义目标的认同和追求,建立联系,部分通过这种对目标的渴望融入这一“闺蜜关系”。


然而,近期的研究表明,TikTok具备打破传统性别叙事的潜力,尤其是考虑到平台上短视频内容的活跃创作与分发形式。例如,研究显示,跨性别和性别多样化创作者通过性别游戏的方式,打破了性别二元与刻板印象(Donna Alvermann, Ellen Wynne 和 William Wright 2021)。此外,平台也为女性群体提供了通过讽刺和信息分享颠覆性别期望的机会,涉及母职和学术等领域(Xiao Han 和 Giselinde Kuipers 2021;Brigitte Huber 和 Luis Quesada Baena 2023)。有研究指出,TikTok上的女性主义辩论与评论相比其她平台(如X,前Twitter)更加中立,成功促进了沟通,且数字敌意较少(Simón Peña-Fernández, Ainara Larrondo-Ureta 和 Jordi Morales-I-Gras 2023)。


然而,关于TikTok平台展示白人中产阶级女性的霸权地位仍然是一个问题(Kennedy 2020)。平台的算法在“保护”名义下,常常过滤掉黑人创作者及被认为“不美丽”、残障或贫困的创作者(Alex Hern 2020)。这项研究揭示了,TikTok不仅能够促进颠覆性的性别与女性气质表演,也存在局限性和限制性表演的现象


鉴于社交媒体在吸引广泛数字公众(Loney-Howes et al. 2021)、塑造集体身份(Ging 2017)以及挑战和强化性别观念方面的强大力量(Alvermann, Wynne, 和 Wright 2021),本文提出以下问题:哪些性别规范和特征在代表当代女性身份的流行TikTok视频中占主导地位?这些视频在多大程度上与后女性主义理想一致、挑战或背离?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定性归纳方法,分析了2023年9月12日至10月6日间收集的150个TikTok视频,重点关注使用“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这一音频的视频,尤其是结合Hozier的《Would That I》版本的最受欢迎的视频。研究旨在识别与性别规范和女性身份体验相关的主题,并区分讽刺性与真诚性表现的差异。视频内容被编码为人物、语气(讽刺与真诚)和子趋势(如夜间桌面、浴室等)。最终确定了三个主要主题:安全(风险的感知与管理)、美容作为自我关怀与女性间联结,以及混乱(不完美的表现)。其中,“夜间桌面趋势”被确认为一个重要的子趋势,呈现了传统女性美学与更“凌乱”表现之间的对比。


在研究过程中,出于对用户隐私的伦理考虑,所有账号进行了匿名处理,确保未使用任何个人信息。该研究突显了TikTok如何通过表演性内容在强化和颠覆传统性别理想之间发挥作用。




核心发现1: 

安全——在公共空间中对风险和危险的感知与管理



在数据中,以“父权制”标签编码的一个关键主题是安全,特别是公共空间中的危险与风险,以及年轻女性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大多数符合此主题的视频通过讽刺性使用“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这一音频,突出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管理公共空间风险时所面临的挑战和困境。这些视频中,音频与骚扰、监控和预防性安全行为的视觉表现形成鲜明对比,带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意味。视频展示了女性在户外的经历,比如夜晚行走、打车、公共交通、在公园或海滩等场景。在这些视频中,风险显得既无处不在又日常化,女性不断利用自己的身体准备应对潜在的暴力。


许多关于如何准备离开家的视频,聚焦于女性如何调整外貌以增强安全感。例如,一些视频展示了女性在脸上画胡子、将长发藏进毛衣,或穿深色衣服来呈现男性化形象。在这些视频中,女性通过讽刺地表现男性气质,表现出在公共空间,尤其是夜晚时,男性化外形就像是一种盔甲。某个视频的标题写道:“当我们必须这样打扮才能晚上去散步。”


这些TikTok视频中,女性不仅在定义公共空间中显眼的女性身体所面临的威胁,也在指认这种威胁的施害者——男性。标题强调了女性在应对公共领域中危险时所体验和体现的限制。在通过让女性身体“隐形”或“隐藏”来确保安全的表演中,这些视频构成了性别化公民身份的狭隘范围,将显现的女性气质局限于私人空间,呼应了女性身体在公共空间中承担的“隐形安全工作”,将女性身体视为“不安全”的场所——充满脆弱与恐惧(Fiona Vera-Gray 和 Liz Kelly 2020)。


公共空间中的暴力威胁以及对女性身体表现的影响,在一些TikTok视频中得到了进一步体现,特别是这些视频展示了女性外出时的重复行为。例如,常见的行为包括回头检查和从远处走到车旁,以避免被藏在车底下的人抓住。这些例子独特地展示了后女性主义所要求的自我监控女性在追求增强女性气质的过程中,本应被监视的身体形象,在这里转向了自我监控周围环境,并通过主动采取身体自卫策略来调整行为。TikTok上的女性并未拒绝新自由主义和后女性主义意识形态对性别暴力的要求,而是重新包装了个体化的当代女性工具,既应对她们的恐惧,又缓解潜在的风险。


这些性别化身体经验的“分享”也可以被视为对性别暴力影响女性身体的默许,作为一种父权压迫的形式,尽管个体被期望自己管理这些威胁。平台本身的功能进一步放大了这些信息。例如,TikTok的功能,如加速视频和短视频的“循环”播放,使得恐惧和高度警觉的表达得到了夸大,形成了不断重复的行为流,强化了女性在外时自我监控的无情要求


安全主题中的一个显著子趋势是展示女性在出租车和Uber中采取风险规避策略的视频。在这些TikTok视频中,女性常常被拍到将手指压在车窗上,或者将一缕头发掉落在车地板上(见图1)。这种行为传达了一个信息:女性应在可能遭遇性别暴力的公共空间中留下身体证据,以便在可能遭遇绑架或死亡时,帮助自己被发现。该子趋势中的评论进一步反映了这种行为的潜在广泛影响,其它创作者展示了类似的行为,并表示:“自从TikTok上有个女孩说她在所有Uber车里留下头发和指纹后,我也开始在所有Uber里留下头发和指纹”(见图1)。另一个评论写道:“每次上Uber后,我都会像看到那个女孩的TikTok一样做。”


图1/图源网络


尽管乘车旅行是相对无害的活动,并且对女性的流动性和解放至关重要,但在TikTok上,女性们正通过她人分享的经验,学习如何在充满风险的公共领域中应对——安全的旅行方式变成了拆解女性身体并将其小部分遗留,以备未来可能的调查。这种自力更生的方式反映了新自由主义后女性主义文化中女性的广泛责任化。


在缺乏社会结构保护的情况下,年轻女性被视为具备能动性和赋权,她们通过虚拟空间团结起来,学习如何通过自身的风险体验,为自己的安全争取空间。这一现象潜在地颠覆了后女性主义中“女性气质作为身体特征”的概念(Gill 2007)。在这种情况下,年轻女性的身体不再仅仅通过外貌来赋予价值和力量,而是通过留下身体的“碎片”来应对威胁,体现出独特的价值,这些“碎片”被遗留在她们可能遭遇绑架、袭击或谋杀的地方。


在这些展现高度警觉的监控与风险规避策略中,一种特定的“安全工作”得以呈现。Vera-Gray和Kelly(2020)提出了“安全工作”的概念,用来理解女性在公共领域中的流动性,其中女性采取的预防暴力及应对可能指责的措施,是对“女性需要做得更少…才能安全”的回应。


通过这些行为,公共/私人二分法得到了强化,公共空间被视为女性的难题——在公共空间中,女性必须保持持续警觉,并采取主动的安全策略来应对潜在威胁。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要求是身体化的,涉及恐惧和焦虑的情感维度,并且通过环境与自我监控来确保生存,例如通过扫描周围的威胁、通过服装和预防性行为来管理身体(Vera-Gray和Kelly 2020)。当这些视频与讽刺的旋律“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相结合时,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屈服感——女性在外面并不安全。将这些视频与我们识别的其它流行主题结合解读时,女性的喜悦和反叛被迫退回到私人空间,如浴室和卧室,正如我们接下来将讨论的那样。



核心发现2:

庆祝性地退回到私人家居空间


在家中,“哦,我多么喜欢做女人”趋势中出现的一个关键主题是对私人家居空间中自由的庆祝。此主题下的视频展示了女性在家中的日常活动,尤其是在卧室和浴室中的行为,如化妆、躺在床上以及与朋友共度时光等。识别出的主要主题包括美容作为自我关怀与女性间的联结,以及混乱,而其中“夜间桌面”趋势在数据中反复出现,成为这一主题的代表。


哦,我多么喜欢阅读、蜡烛、连指手套和项链。来源:TikTok / @jeanbean2780, @drag0nballsno_z

/图源mashable.com



核心发现3:

美容作为自我关怀与女性间联结


在夜间桌面趋势中,传统女性气质的物化表现尤为明显,审美和适当消费被视为成功女性身份的象征。TikTok上的一些视频展示了精心布置的夜间桌面,包括女性用品、花卉和蜡烛(见图2)。这一表现不仅是对女性家居生活的庆祝,还反映了传统理想化审美和与之相关的女性道德观——如美丽、柔软与洁净(Sandra Lee Bartky 1990;Susan Bordo 1993)。


/图源网络


女性身份与床头桌的结合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后女性主义的退缩,在这一过程中,家居生活被重新包装为现代女性赋权的自我关怀形式(Negra 2008)。与长期以来要求女性将时间用于照顾她人的“关怀伦理”(Karla A Henderson 和 Katherine R. Allen 1991)相比,后女性主义中,女性对自己家居和个人空间的个性化策划被视为赋权的象征,意味着女性通过照顾自己来体现赋权


在这些表现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们与理想化女性标准和商品的契合:护肤品、自助书籍、香薰蜡烛、珠宝、发夹和日记本等,作为实现自我关怀和舒适的必备产品并排展示。在这些视频中,女性身份的体验被定位于精致、悠闲、柔软且纵容的女性审美范畴内,构成了一个以家居装饰为焦点的商品化纪律。


与涉及安全的视频中女性独自表演的情况不同,维持身体和情感自我的行为也延伸到了与闺蜜共度的时光。闺蜜关系最常见的表现是在“准备出门”的过程中,女性化妆并挑选服装。伴随的标题如“男人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感觉,无法比拟”,假设女性作为集体,不仅参与这些精心打扮的行为,还通过这些行为找到了享受和归属感。这种集体意识基于对审美劳动的共同投入,而通过联结产生的政治潜力则被抑制,公共领域的危险依然由个体单独面对。在这种背景下,友谊被视为管理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呼应了Kanai(2015)对后女性主义价值观的理解,这些价值观支撑了许多闺蜜关系的归属基础。


闺蜜关系似乎在女性的公共领域时间中起到了首尾呼应的作用,另一部分视频发生在外出后,朋友们聚在一起“总结”发生的事情。这些对话可以被解读为一种闺蜜视角(Alison Winch 2013),在这种视角下,周围的人被观察和评判,也可以看作是女性通过闲聊来抵抗并构建新的性别化主体性,尤其是在休闲时光中(Janet K. L. McKeown 2015)。这种模糊性反映了女性在TikTok上进行的边界工作。在这些视频中,观众(手机镜头)被放置在房间的一角,无法听到女性们的对话内容。女性似乎在此过程中创造了一个基于传统女性气质的排她性社区。


传统女性气质的重新夺回在后女性主义对女性的表现中非常常见,符合后女性主义自我关怀、女性气质本质化和女性社交权利的主题(Negra 2008)。McRobbie长期以来认为,传统女性气质的庆祝及其商品化是资本主义父权结构的必然副产品,这些结构存在的目的是对成功女性主义项目的反击(Angela McRobbie 2008, 2015)。尽管内容创作者的动机并不完全明确,但在家庭空间中强调拥抱女性气质的表现是显而易见的。在我们其它发现的背景下解读时,尽管女性气质在公共领域需要被隐藏,但在私人空间中,女性则大方地拥抱它。这种拥抱不仅再次物化了男性/公共与女性/私人二分法,还将传统女性气质视为需要在私人空间的安全和舒适中修炼和享受的特质(Negra 2008)。


在这种情境下,自我关怀,无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闺蜜共度,显然为女性提供了从公共领域中体验到的“不安全”女性气质中逃离的路径,并且必然涉及旨在宠爱身体、维持美丽标准以及转变自我的消费实践。与直觉相悖的是,私/公二分法中所赋予的这些意义,可能掩盖了女性私人空间中潜在的风险,尤其是家庭暴力在家中发生的比率较高(Lynnmarie Sardinha, M Maheu-Giroux, H Stöckl, S. R Meyer 和 C García-Moreno 2022)。




核心发现4:

混乱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对传统美丽和女性装饰实践的回应,TikTok中出现了一个反叙事,展现了年轻女性如何展示她们家居空间中的“混乱”。这些视频展示了杂乱、不卫生的空间和/或特别“真实”的女性气质表现。比如,"混乱"夜间桌面视频展示了化妆品、酒瓶、药物、外卖食物和软饮料的杂乱,这些都成为“混乱”女性气质的标志(见图3)。与传统的整洁、优雅的女性气质表现类似,这种女性气质的表现也通过消费来体现,然而这种消费通常被视为无序且对年轻女性来说具有潜在危险(Harris 2003)。在这些视频中,过度消费被表现为抵抗性别化期望的工具,尤其是在女性卧室的私人空间内。


图3/图源网络


当监控和光鲜的要求被“转移到日常生活中”(Harris 2003, 120),混乱便成为对后女性主义理想的拒绝——这些理想强调自我监控和生活方式每个方面的完美无缺。通过这些表现,TikTok上的女性似乎在进行与权威的边界工作,将她们的夜间桌面和卧室界定为过度和抗拒的空间,这些空间不被整理或约束。通过将混乱作为现代女性气质的一部分,关于女性秩序、洁净、美丽和卫生的性别化期望,尤其是关于创造理想家居美学的期望,得到了抵制。这些“失败”表现,实际上创造了强烈的共鸣感,并在女性认同的用户群体中形成了团结。


平台上“理想”夜间桌面(图2)与“混乱”夜间桌面的表现之间存在显著的对比。用户将“混乱”视为比传统、符合女性理想的表现更“真实”和“优越”。这一点在“混乱夜间桌面”视频的标题中得到了体现,典型的例子包括:“你们一定是在撒谎,关于你们的床头桌”;“你们在撒谎,关于你们床头桌的‘真实样子’”(图3)。


在这些视频中,女性展现了一种更加“真实”的女性气质叙事,拒绝了平台上社交媒体内容的编辑和选择性。这与关于在线真实性的研究相符,研究发现,内容越负面,人们越认为它更真实,从而增强了创作者的真实性感知(Reade 2021)。


真实性在在线社区中被视为一项重要资产,商业赞助和品牌交易为那些能够与观众建立亲密、共鸣、看似真实关系的创作者提供了丰厚的报酬(Marwick 2013)。尽管在这一过程中,真实性被赋予了崇高地位,实际上也可能引入了“闺蜜视角”(Winch 2013),批评将私人女性空间呈现得“太完美”。不过,TikTok上的女性并没有像审视她人身体以符合美丽标准那样去审视她人,而是在评判她人的真实性。尽管这种反叛行为表现出对新自由主义和后女性主义对完美要求的抗拒,但这种抗拒的焦点似乎更多地集中在TikTok上的其她女性身上,而非更广泛的性别符号化和性别化期望,这些期望本身构成了性别表现和表演的基础。值得注意的是,与理想女性气质的偏离也是有限的,且似乎仅限于那些拥有舒适卧室并有足够可支配收入去购买化妆品、家居用品、外卖、药物和酒精的女性。


在这些例子中,无论是杂乱还是整齐,女性都退回到私人空间的安全中,通过重新夺回传统女性气质作为自我关怀,或通过表现混乱来积极抵抗完美的要求。与Harris(2003)对女性气质限制性叙事的阐述不同,这里显著缺乏多样化的族裔、社会文化和阶级身份。那些通过表现混乱被视为“不守规矩”的女性,依然是以白人、年轻、异性恋性感的身体为代表。这呈现了一种抵抗霸权的故事,但这种抵抗只能在其范围内的人群中成功动员(Banet-Weiser 2018)。尽管我们并不认为这种抵抗叙事是唯一存在的,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特定表现的可见性,既可能是算法推动特定偏见内容的结果(Jing Zeng 和 D Bondy Valdovinos Kaye 2022),也可能是TikTok用户所视为现代女性理想的窗口。无论如何,这些表现的传播意味着它们积极塑造了狭窄的、白人、健全身体的女性身份模式和消费实践,其中女性的抵抗与归属感被定位在卧室和床头桌的私人空间中。




结论


这些TikTok视频及其社区回应构成了特定的女性身份表现,提供了对现代女性气质各个方面的批判性洞察。数据突出了年轻女性在公共领域中日常经历的无望感和恐惧感。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私人领域的庆祝,卧室成为女性自由展现女性气质的空间,或者通过表现混乱来摆脱外界的期望。揭示女性在公共空间中脆弱的生活体验,以及她们在进行如独自走街道和/或打Uber等基本活动时的物质情感现实,具有重要的政治潜力。


尽管公共领域作为一个不安全的场所浮现,年轻女性采取了一系列自我监控策略来管理潜在的风险,但进一步的女性团结与反抗行为则是在私人领域,通过自我关怀、美容仪式和混乱来表现的


我们认为这些发现可能反映了当代文化中一个令人担忧的趋势:年轻女性对父权制的生活现实和危险有所承认并将其显现出来,但也将其视为固有且不变的。进而,TikTok上的女性身份集体表现和团结行动强化了这样的观念:个人的快乐,根植于消费、美丽文化和家庭避难所——而非政治动员和行动主义——提供了一种逃离生活在公共空间中持续危险中的压迫的途径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在私人领域展现的女性气质可能被年轻女性用来通过TikTok的注意力经济开辟权力空间,她们的受欢迎度可能被视为一种重新夺回或赋权的公共数字公民身份,而非简单的退缩


然而,重要的是要质疑年轻女性如何看待这些表现及其数字公民身份的展现,尤其是考虑到此类内容对性别规范、经验和理解的塑造具有强大的监管机制。直接承认父权制结构对女性的作用,以及传统后女性主义的女性气质表演,展现了一个新颖且复杂的叙事。这些表现不再宣称性别平等已实现,但依然依赖后女性主义的传统套路,作为现代女性气质的构成要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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