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梵相,扉绘风华,敦煌遗韵,千年现世——唐代《大般涅槃经》赏析

文化   文化   2024-05-25 20:25   福建  
▲唐《大般涅槃经》,局部

艺术自媒体/ 同古堂、 撰稿人/ 林妹妹、图/ 佳士得(香港)


启功先生曾有言:“敦煌石室,丸泥剖矣。吉光片羽,遂散落乎大千。晴窗之下,日临一本,可蝉蜕而登仙。”说的是每日临写敦煌写经,书艺获益良多,其价值亦是珍昂。诚然如是,自藏经洞被王道士发现始,迄今已有百余载,敦煌学亦成为国际显学,并与“孔子壁中书、汲冢书、殷墟甲骨文字”合称“中国考古四大发现”,尤受学界关注。

敦煌写经品类诸多,最大宗者为汉文,亦有藏文、回鹘文、西夏文、蒙古文、突厥文等,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脉络,可系统反映社会活动变迁、虔诚的宗教信仰以及赓续民族融合等,极具文献意义。而其始于西晋,扩于北朝,盛于隋唐,终于北宋,横跨诸多朝代的书法,书体之完整,笔法之多姿,书风之奇巧,法度之谨严,亦令人叹为观止。


1907年,敦煌藏经洞以及甬道上的经文,斯坦因摄
尤是南北朝、隋唐时期,由隶至楷,为书法史演变之繁荣盛世。其中,南北朝隶意浓厚,隋代上承北朝之质朴及南朝之遒媚,亦下启三唐之风。而唐代则偏爱以“二王”为宗的东晋书风,如太宗好王羲之书法,朝野习学“王字”成风,可谓蔚为大观。朝廷又任用欧、虞、褚等书法大家,出任二馆教授与皇家侍书,行楷书面貌,遂渐至大成。

然因各种劫难,存世的敦煌写经散佚世界各处,多为大型公博机构珍藏,可流通者多为残经败页,相对完整者,十之一二而已,首尾俱全、留有护首天杆者,则万不存一,绘有佛像扉画,更是稀见,弥足珍贵也。


敦煌旧照 来源:《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伯希和编著
此次,佳士得香港2024春拍幸而恭请“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全卷首尾俱全,原纸保存,原装护首天杆,护首有彩绘佛像扉画,蔚为珍罕,卷首有经名、经号、卷号,卷尾为唐代典型燕尾,钤盖唐代 “大福善寺藏经”墨色长方形印。虽历经千年,依旧佛光奕奕,宝华庄严,展卷如新,使今人可结缘供养,以示虔诚之心,以求祈福之愿,可谓佛缘殊胜。


Lot 807

唐 无款

大般涅槃经卷第廿六

设色/水墨纸本 手卷

26 x 754 cm. (10 ¼ x 296 7/8 in.)

注:本卷2020年经方广錩先生鉴定为8-9世纪唐代写经真迹,扉画为唐代原装所绘。

估价:港币2,200,000-4,200,000



本卷为唐代写本,装潢甚是完整,存世鲜少,长7米有余,高约26cm,内容为《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首题“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 廿六”,尾题“大般涅槃经卷第廿六”。乌丝栏,纤细隐见,经文墨色如漆,每行约17字,风度爽峻,精神外扬,经纸染潢并砑光上蜡,捶打细腻,表面光滑均匀,纸质薄密细腻,簾纹清晰。

各纸数据如下:

全图:25.7 公分高

卷首佛画:21.9 公分宽

内文丝栏:21 x 1.7 公分 

内文共十八纸:

第一纸:39.4 公分宽

第二纸:42.1 公分宽

第三纸:42.2 公分宽

第四纸:42.6 公分宽

第五纸:42.6 公分宽

第六纸:42.5 公分宽

第七纸:42.3 公分宽

第八纸:42.6 公分宽

第九纸:42.4 公分宽

第十纸:42.2 公分宽

第十一纸:42.5 公分宽

第十二纸:42.6 公分宽

第十三纸:42.4 公分宽

第十四纸:42.5 公分宽

第十五纸:42.5 公分宽

第十六纸:42.4 公分宽

第十七纸:42.4 公分宽

第十八纸:22 公分宽。


《大般涅槃经》亦称《大本涅槃经》或《大涅槃经》或《大般若涅槃经》,简称《涅槃经》。北凉昙无谶译。40卷。俗称“北本《涅槃经》”或“《涅槃经》(北本)”,区别于其后南朝沙门慧严等依《泥洹经》改治的三十六卷本,亦即所谓“南本”。《大般涅槃经》的传译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在佛教中国化的进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全经分寿命、金刚身、名字功德、如来性、一切大众所问、现病、圣行、梵行、婴儿行、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狮子吼菩萨、迦叶菩萨、憍陈如等十三品,主要阐述佛身常住不灭,涅槃常乐我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和声闻、辟支佛均得成佛等大乘佛教思想。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卷中“世”字未见缺笔,据启功先生《启功丛稿·题跋卷》P295考证,“避讳缺其点画,始自高宗之世”,唐代避讳虽不若后世之严苛,然此现象,仍有一定断代参考意义。

所钤盖唐代 “大福善寺藏经”墨色方印,迄今仅见,此“大福善寺”或应为宜兴竺山“福善寺”。古称寺名,冠以“大”字者并不鲜见,如“大相国寺”“大开元寺”或“大慈禅寺”等,有大乘佛教,表示尊崇之意,亦或是受朝廷敕封题词等。


宜兴竺山“福善寺”

此墨色方印可参考国家图书馆藏唐《大乘密严经卷》所钤“净土寺藏经”墨印。


左:唐代,净土寺藏经墨印,国家图书馆藏;右:本卷唐代福善寺藏经长条墨印

大福善寺位于宜兴周铁镇沙塘港附近的竺山(旧称竹山、足山),倚山傍湖,当地俗称竺山庵,历史悠久,香火不绝。福善寺的前身,为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在竺山敕建湖神庙,祭祀“太湖之神”。


唐代高僧玄奘到太湖探访好友杭恽将军,从竺山坐船到马山,当时沙塘港百姓殷实、各业兴旺;竺山上,绿竹苍松、烟波弥漫。玄奘认为此地为静心修持好去处,应建寺立院,广布佛法,以渡迷惘世人。于是信众舍财建寺,地起珈蓝。从此,梵刹威灵,经声佛号,响彻湖上,暮鼓晨钟,利乐众生。福善寺在唐代进鼎盛阶段。


关于“福善寺”,唐代著名边塞诗人王翰《福善寺开元石幢》亦曾有诗云:“孤山山下开元寺,石刻觚棱尚宛然。琬琰字形存晋法,依稀文律记唐贤。经劫火枝全死,塔裂惊霆瓦半悬。阶下村翁还好事,摩挲为问几何年。”可知寺中曾存唐代开元年间石幢。王翰《凉州词》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亦堪称耳熟能详之名句。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是卷护首彩绘佛像扉画,矿物颜料设色,绘菩萨端坐于莲台,白象则身托莲台,另有一随侍童子手牵象绳。整幅扉画比例准确,衣带灵动,绘法亦是细腻,可见唐人颇为精湛的绘画风格。


山东省博物馆藏唐《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七》国家一级甲等文物)以及浙江省博物馆藏唐《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浙博编号022713,黄宾虹旧藏),与本卷《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同为唐代写本,护首亦皆绘扉画,可玆比较。


唐《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七》,局部,山东省博物馆藏

唐《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局部,浙江省博物馆藏

对比三卷彩绘佛像扉画,其绘画风格、 设色与敦煌壁画一脉相承。本件莲瓣白粉涂抹与瓣头的朱红点头的画法,佛像背光中水滴火焰的画法,以及所用矿物质颜料与上述两件绘画亦相一致。

左:唐《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七》扉画;右:本件《大般涅槃经》

:唐《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扉画;右:本件《大涅槃经

相较于市场中偶尔尚可得见的宋元绘画,唐人绘画距今千余载,流传于今者可谓凤毛麟角,每一件皆可谓之“国之瑰宝”。被视为大英图书馆镇馆之宝的唐咸通九年(868)《金刚经》卷前存有扉画,为现存最早的版画,备受关注,但作为雕印之物,其在出版史和书籍上的意义大于书画艺术欣赏价值。

这更可凸显出本卷《大般涅槃经》中完整保存的扉画意义之不凡, 既能帮助后人了解唐代佛教绘画的艺术特点、颜料构成,于佛教仪轨、服饰等等亦具有珍贵的艺术文化研究价值,或应为目前几十年来市场中仅见。

唐咸通九年(868)《金刚经》卷前扉画,大英图书馆藏

卷“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楷书恭写,书法潇洒流畅,用墨饱满浓郁,章法严谨工整,用笔纯熟精美、方圆兼备,笔力坚实,气息盈满,憨厚不失妩媚,飘逸不失端庄,唐韵浓厚,有着唐中后期宽大厚重的字形面貌,结字刚方处介于颜柳之间,具体字笔颇见当时名家风范,可见抄写者之虔诚,亦富盛唐气象。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从书体来看,此卷写经已经是相当成熟的楷书。不仅笔法完备,结体与章法也整饬严谨;从书法艺术的角度审视,其用笔短横尖笔直入,斩钉截铁;长横入笔方向多变,中段虚和,提按分明,收笔处有装饰性按笔。有些点方峻锐利如刀刻,竖笔尤显劲折之气概。撇捺有轻重之分,并非顺势而出,而是驻笔后略带修饰。折笔刻意强调了转折处的方整之意,且多为内擫收笔。竖钩和弯钩,出钩时向上轻提,略具缓冲之意,并不直接趯出。有的捺脚在收笔时上提,形成“缺口”,已有明显的欧阳询与颜真卿楷书的特点。


另一值得注意之处,此卷写经虽法度谨严但书写流畅气韵生动,许多地方采用行书化的连笔。如“氵”的写法,“空”“非”“入”的局部笔画,至于“不”“所”“遇”“此”“为”“与”“亦”“黄”“赤”“应”“虚”等字,及其中颇具标志性的“S”型点画,则似有《兰亭序》与智永《真草千字文》之流风遗韵。




/ 对比同时期写经 /



对比同期写经,此卷在诸“唐人写经”中书法技巧精湛,风格成熟,其精致与完美程度不输此时名家圣手。与其风格相类者,有贞观二十二年(648)郗玄爽所抄 P.3709《佛地经》、龙朔二年(662)沈弘所抄 P.2056《阿毗昙毗婆沙卷第五十二》、咸亨三年(672)王思谦所抄《妙法莲花经卷第六》、上元癸酉岁(673)裔琳所抄《佛说大药善巧方便经卷上》、上元三年(676)程君度所抄P.3278《金刚般若经》,以及P.2881《妙法莲花经卷第一》、敦研0328《说苑反质第二十》、武周久视元年(700)果毅都尉邓守琎所书之《大般涅槃经后分卷第四十二》等一批经卷。


它们继承了隋代以来渐趋成熟的写经楷法,书体演变相当完善,技法纯熟、严谨精到,正如后世《宣和书谱》所言:“累数千字,终始一律,不失行次”“修整自持”。以本卷为代表的唐代官方写经,其超逸精品之作,笔法技巧上近于虞、欧、颜、柳者不在少数,技法之纯熟、水平之高超,确能与众名家相抗衡。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今以龙朔二年(662)经生沈弘所写P.2056《阿毗县毗婆沙卷第五十二》与上元三年(676)程君度所抄P.3278《金刚般若经》与本文所论的经卷进行比勘,并附《字例对照表》。通过对二者的书法分析,印证本卷的时代坐标和风格归属,并对本卷的艺术特征和成就进行更深入全面地阐述与解析。《阿毗县毗婆沙卷第五十二》《金刚般若经》这两个公藏的唐代官方写经经卷,收录于饶宗颐先生编订的《法藏敦煌写经书苑精华》,它们在风格意态上与本文所述之《大般涅槃经》十分接近,可能是同期所作,或相隔时间不长,故等而论之。



P.2056《阿毗县毗婆沙卷第五十二》

此卷书法与《大般涅槃经》风格取径相同,劲遒圆润,笔势内凝,用笔果敢劲锐,尖锋落笔,至末端迅速圆收,线条遒健、圆润。饶宗颐先生评曰:“字极端正,点画波撇,无珠圆玉转,初唐经生之准则者也。”有些竖画,如“来”末端隐锋不出钩,悬针垂的末端亦不甚尖利,作驻笔回锋上提;垂露竖末端稍驻或略作回锋,使之坚实饱满,如“声”下部的“耳”,“门”“有”的左竖都极坚挺,又觉劲健、内敛,风凝含蓄。捺笔大多在捺脚处出锋外扬,体势雄健、阔大。有些字,如“微”“故”用反捺,不但避免了类同化,且增加了反捺线条的力度与变化,同中出异。线条的搭接,也注意细微中的精致变化。


P.3278《金刚般若经》

此卷书法与《大般涅槃经》对比,可见二者书风皆巧善精工,惟《金刚般若经》略显瘦劲。如“氵”的写法,以何种距离、角度安排都有思量。首点往往尖锋落笔圆收,第二、第三点多是连笔,略有牵丝,流动而优美。横画是按锋落笔,随即提笔迅走,并非平直,而略带覆势,末尾圆收,凡一字三横,如“三”,下部一横必是这种技法。竖钩尤为经意,竖笔到底后,略回锋再向左上挑出。反捺尤显回锋的精到,“发”“不”都作反捺,捺脚的回锋圆润、饱满。结体多取峻拔一角的方法,字势挺拔,天骨天张。例如“即”的写法,左高右低,左右参差,空左下角和右上角。“相”字也左高右低,不取并头平脚;“寿”的结法,上部一竖偏左,下部一竖偏右。“我”“减”的戈脚,往往加长,更加潇洒生动。书写的节奏不疾不徐,从容不迫,轻重全在自然调控中。如“子”这样的单字,和《大般涅槃经》的书写感觉很是接近,第一笔轻,折笔重,第三笔横先细后粗,竖钩坚挺。

此外,对比上文所言山东省博物馆藏唐《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七》与浙江省博物馆藏唐《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浙博编号022713),亦可见诸卷书体演进程度上的同一性与艺术风格的相似性。参见表一《字例对照表》。


“山博”藏《金光明经》与“浙博”所藏《大般若经》与本卷皆为写经中的妙品,其品相完好、楷书遒美,书风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反映出唐人写经所特有的笔法特点与精神气韵。如横画之侧锋起笔,起迄及中断的楷书笔形特征、提按的自觉运用、“口”型结构的右肩翻笔、以及卧钩斜钩不同方向的上挑和加长处理,再如捺画收笔处先按后提,有如颜真卿楷书捺脚的典型特征。这些特征在“为”“所”“是”“生”“即”“者”“无”“为”等字中得到了鲜明体现,揭示出三卷写经因受时代影响所表现出的风格统一性与关联性。

若具体而论,“山博”所藏经卷较短,用笔浑朴,结体略显宽扁,斜画紧结之势尚未完全凸显,应属于楷法过度时期写经作品;“浙博”所藏与本卷一样属长篇大幅,虽楷法已臻成熟,惟书写荒率,略显单薄,细节之处未能十分精到。

相比而言,本文所述《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经卷比之前两者楷法更加纯熟,用笔精到,法度严谨,点画排布妥帖,虽属长篇但能一丝不苟,首尾如一,细节之处亦细腻而变化丰富,通篇真气弥漫,尽显官方写经之雍容华美。其艺术造诣实非一般民间经卷所能睥睨。



对比同时期名家书法 /


写经中大部分为无名经生所书,如本卷这样带有题记可考书人,书法又精湛不输唐代名家的,着实稀有,可堪宝贵。其书法与唐代楷书名家渊源颇深,既承袭了初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的楷书风骨,以之应用于富有宗教色彩和实用功能的写经活动,同时又开启了中晚唐颜真卿、柳公权楷书发展的方便之门。


褚遂良书风的官方经卷出现在唐中期。如《S.1456妙法莲华经卷五》《S.0513金刚般若波罗蜜经》《S.1048妙法莲华经卷五》《S.0456妙莲法华经 卷三》《s.0084妙莲法华经卷五》等,都可以看出作书者在有意模仿褚遂良书法。


这些经卷的趋褚现象体现在用笔方式和瘦硬的笔画形态上。此时一拓而下的用笔方式发生改变,尤其是长横的书写方式,回锋起笔的起笔方式增加,起笔与行笔之间有了明显的提笔痕迹,使起笔和行笔成了两个书写步骤,用笔动作便趋于了复杂化。字法上,趋褚现象则更为明显。字形多有梯形,因字赋势,尽显俊美之态。这种褚风写经早在咸亨年间(公元671年)就已出现,如《S.0456妙莲法华经第三》《S.0084妙莲法华经第五》,较之前的写经更有飘逸之姿,字形多有变化,“斯”字,左右部分有上下错位,左偏旁“其”的横画拉长,似美人婵娟,优雅从容。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此时官方雇佣的经生,受时风影响,开始有意识的向褚书风格靠拢,宋代米芾在《海岳名言》中颇具慧眼地指出这种现象说:“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宣和书谱》亦记载了经生取法当时名家薛稷的状况:“时为经生,作字得楷法之妙……当时如薛稷之流亦复宗之,经生杨庭,作字得妙处,宗法薛稷。”可见学褚薛的经生亦有出类拔萃者,他们所书的经卷本身就是价值非凡的书法珍品。至中晚唐,写经书风复为之一变,宫廷经卷呈颜柳之风,线条浑厚、丰腴、圆润,笔画末端处、钩画也带有颜柳的装饰化用笔痕迹。


第一排:褚遂良 雁塔圣教序;颜真卿 多宝塔碑;第二排:欧阳询 虞恭公碑;柳公权 玄秘塔碑


另一个方面的证据是,敦煌藏经洞曾发现唐拓欧阳询《化度寺碑》、唐太宗《温泉铭》、柳公权《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无名氏《佛说大悲陀罗尼经》这四种极其珍贵的拓本,它们都拓自唐朝初年长安地区的石刻,此外还有一《智永千字文》的临本来看。可见,此时服务官方的经生已经有意识的学习当时的名家以提高书艺。这种书法现象在本文所述的唐官方写经《大般涅槃经》高超的书法技巧中得到了印证。参见表二《字例对照表》。



另外,在字笔间的牵丝及细劲处,则能察觉到一种硬悍的精细实力,这种精良的制造水准,在唐经用笔中允推上乘,其迹着实留人眼目,可称耐品与雅观。


如若总体而论本卷的写体,可以称之为宽博形态,一些字迹并有扁向趋势。本卷写体宽博厚重,是入眼的中晚唐写体。一个可能粗糙但又不缺说服力的简单理解,是唐人写体,是一种从瘦紧幼态向宽大沉重演变的轨迹。简单理解,即是从欧阳询式的“向擫”态向颜真卿式的“外拓”态演变。


在此视野之下,我们细察本卷的具体字样,便能很好品味这件写本上中晚唐那种沉郁与雄深了。其中,一些字样即便置诸颜真卿、柳公权、徐浩等名家中,刚方雄健处,直如一个鼻孔出气。


左:本卷;中:唐,颜真卿《多宝塔》;右:唐,柳公权《玄秘塔》

左:本卷;中:唐,颜真卿《多宝塔》;右:唐,徐浩《不空和尚碑》

左:本卷;中:唐,颜真卿《多宝塔》;右:唐,柳公权《神策军碑》

左:本卷;中:唐,颜真卿《多宝塔》;右:唐,柳公权《玄秘塔》

左:本卷;中:唐,颜真卿《多宝塔》;右:唐,柳公权《金刚经》

作为一件完整的带有尊像彩色扉绘的写卷,如若与山东和浙江两地省博的同类写卷比对而观的话,实际本卷的写体,书法潇洒流畅,笔力坚实;章法严谨工整;用笔纯熟精美、方圆兼备;结构紧密整齐、抄写工整虔诚。气息盈满,唐韵浓厚。


左:本卷;右:唐,《大般若经》,浙江省博物馆

左:本卷;右:唐,《金光明经》,山东省博物馆


/《大般涅槃经》 的书法史意义与影响 /



《大般涅槃经》这一写本的书法风格, 可与唐时名家书风相印证。其书风由来有自, 与唐时楷书名家如欧、 虞、 褚、 薛诸人一样, 演变脉络清晰, 大抵是融合南北, 近学智永, 远溯“二王 ”, 尤与大令《洛神赋》 声气相通, 而复开钟绍京唐人小楷之风, 为后世赵孟頫乃至清代宫廷书法所因袭。


唐代写本《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局部


就其一端而言,本卷书风承袭智永,除前述藏经洞中发现形神兼备的敦煌临本《智永千字文》之外,将《大般涅槃经》与《智永真书千字文》进行单字对比可以发现,二者笔画的提按方式与角度十分类似,笔画形态皆遒劲而不失丰腴。而此卷写经虽法度谨严但书写流畅,气韵生动,许多地方采用行书化的连笔,则似有《兰亭序》与智永《真草千字文》之流风遗韵。



唐 蒋善进临智永千字文

写经发展至唐代已经达到了艺术的顶峰,本文所述之唐《大般涅槃经》写本无疑是其中杰出之代表。这一小楷书法名品既完美展现了“唐人写经 ”的所达到的艺术高度,诠释了“唐人写经 ”的艺术特点,同时又对后世书法,尤其是后世小楷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从整个书法史的传衍流变而言,《大般涅槃经》上承隋代,远溯“二王”,既体现出唐代书法之精美绝伦,丰神俊逸之处不输钟绍京《灵飞经》,同时又下启元代赵孟頫乃至明清宫廷书法之流脉,尽显敦煌遗韵大唐风华。


左:唐 钟绍京 灵飞经;右:元 赵孟頫 汲黯传

明 沈度 敬斋箴


/敦煌写经,大唐气象 /



唐代写经不仅具有非常高的文物版本价值,也极具书法艺术价值。近几十年,一些书法家将研习方向转移到敦煌写经的书法上。无疑,早期写经书法是一支光芒四射、瑰丽多姿的奇葩。数量之巨大、书体之多姿、笔法之变异、风格之奇巧、功力之深厚,令人叹为观止。其数量超过现存的那个时代所有碑刻。这种写在纸上的“经书体”,不仅见证了书法楷化的全过程,而且能清晰地看到一千多年前古人的运笔痕迹,为人们的研究与临习书法提供重要原件的借鉴。


唐代书法实物,是在明清时代都已经很难得见的稀珍,也是目前全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的中国艺术珍品。千年历史沧桑,展卷如新实属难得。写经书法包罗万象,其精彩程度和中国历代传世名品墨宝并驾齐驱,由于出土时特殊的时空背景,藉由实物可填补现代人对其高古墨迹认知的空白,从书法史的角度看,从4世纪到11世纪,正是中国汉字发展演变的关键时期,这些纸质墨迹的形式完整保留了中国书法字体隶变完成后向唐楷过度的全过程。这是中国书法史上最完整、最鲜活的原始档案,是一座庞大的中国书法基因宝库,对研究三千年中国书法史,特别是书体演变和最终形成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然而对比而言,在艺术市场,这个领域的研究与认知应该说目前只算是起步,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机遇,十分期待未来二十年三十年内会有有识之士,在艺术市场也有这方面的顶级藏家出现。




注:本文书法部分节录自《敦煌遗韵 大唐风华<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之六>书法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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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书时自得新解,作事便应同古人


文:林妹妹,图:佳士得(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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