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自媒体/ 同古堂、 撰稿人/ 林妹妹、图/ 广东崇正明末书坛有“三株树”之说,分别为倪元璐、黄道周、王铎,三人又与张瑞图、傅山并称“晚明五大家”,在彼时“尚奇崇古”的书坛审美中,缔造了书法史又一高峰,成就斐然。
其中倪元璐的书法风骨凌厉,格调旷达,有“笔奇、字奇、格奇”之“三奇”以及“势足、意足、韵足”之“三足”美誉,可谓集“形、意、气”为一体,依势而生,率真天成,清人吴德璇《初月楼论书随笔》中亦叹言:“明人中学鲁公者,无过倪文公”。倪元璐(1593-1644),字汝玉,一作玉汝,号鸿宝,浙江上虞人,明末官员、书法家。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官至户、礼两部尚书,书、画俱工。谥文正。诗文为世所重,著《倪文贞集》。天启二年(1622)三月,出身官宦门庭的倪元璐南宫报捷,年仅29岁。这一榜,状元为文徵明曾孙文震孟,探花是编写《明史艺文志》的陈仁锡,考中进士的“同年”还有黄道周、王铎、徐石麒等,可谓星光璀璨,很多人后来成为朝堂砥柱人物,声势显赫。进入仕途的倪元璐,初以庶吉士授编修,为官清正,有忠义之气,在宦官乱政时,便因魏忠贤杖杀“清流”杨涟、左光斗之事而仗义直言;典试江西时,又公开出言讥讽魏党,表达对东林党的同情之心。其父亲倪涷亦是清流,惠政一方,为琼州府知府时,抚按推“卓异第一”,可见家风之端正。倪元璐《墨花卷》,绘梅花、水仙、菊花等花卉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崇祯帝即位后,对倪元璐颇为赏识,倪氏奏请销毁阉党所编《三朝要典》得以实施,被授以南京国子监司业,崇祯八年(1635)又迁国子监祭酒。然因其性情淡泊,忽起林泉之心,而辞官归隐,时44岁。崇祯十五年(1642)九月,朝廷复起为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倪元璐以侍奉老母拒辞。事实上,这两个官职其一掌管兵部,另一为皇帝近臣,殊为权重。同年底,清军势如破竹,京师告急,朝廷岌岌可危,倪元璐旋即变卖家产募兵千里勤王。次年,又迁户部尚书,然明王朝已经积重难返,“甲申之变”时,倪元璐自缢殉国,殊为壮烈,谥“文正”。倪元璐之才华横溢,忠厚节烈,为后世所敬仰,被誉为“文章华国,节义维风”。为文,其是举人解元,“郡县监司三试皆第一”;为官清正刚直,士人典范,以身殉国,彪炳千秋。张廷玉称其“名与日月争光”,乾隆帝亦赐谥“文贞”。弘一法师有语:“应使文艺以人传,莫使人以文艺传”,而倪元璐之骨鲠气刚,堪称士大夫典范,其殉国前所言:“以死谢国,乃分内之事,死后勿葬,必暴我尸于外,聊表内心之哀痛。”饱含忠义之心。而其艺事亦有举足轻重地位,书画皆擅,尤是书法棱峭生动,浩荡而出,充盈着“云虹之气”。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赞言:“明人无不能行书者,倪鸿宝新理异态尤多”,清人秦祖永《桐阴论画》中也说:“元璐书法灵秀神妙,行草尤极超逸。”晚清杨钧更称树百年来赵孟頫、董其昌为艺林领袖,而倪元璐、傅山等亦昂然千古,评介极高。
倪元璐(1594-1644)体秋五律六首
手卷 水墨纸本
庚辰(1640)年作
释文:
其一:乾坤悔狡狯,罏鞲入精微。静者知光采,道人同气机。似贫非是病,惟瘦胜于肥。至此弥多力,不为暮情归。
其二:惟无可艶羡,所以足欢欣。如水不如醴,好老亦好文。徐熙淡草草,仲统瘖云云。此是真音色,痴人谁见闻。
其三:纷华日以远,战胜乃翻癯。教世以佛老,视春犹妇姑。凋枯非杀气,陶炼各丹炉。不晓名场客,神形有此无。
其四:势人既函矢,丽子亦圜觚。钟鼓享之悖,赍咨赋者诬。舟无水可住,琴不弦能娱。二子心差似,不然则钓徒。
其五:大都求自了,萧瑟复何云。与物分家当,如人添面纹。将无含内景,或有怨深文。天帝策司令,清 刚为上勋。
其六:物理成斯退,津梁元宰痡。占爻得损卦,画佛作眠图。配以秦文净,加之辽鹤孤。豪华无可设,惟有淡眉须。
题识: 庚辰嘉平,元璐。
钤印: 倪元璐、鸿宝
藏印: 仁和钱醉侯藏、莲樵成勳鑑赏书画之章、广川审定、莲樵曾观、任煦藏、叶氏东卿平安馆藏
题签: 倪文正公体秋五律六首墨宝真迹,武林醉侯珍藏。钤印:钱一
说明: 诗文著录《四库提要著录丛书集部356》。
备注: 包首贴文物店标签
藏者简介: 纪昌藏印。纪昌,字成勋,号莲樵,满族望族沙济富察氏,是乾隆至道光时期较著名的收藏家。“叶氏东卿平安馆藏”为叶志诜藏印。
28×136 cm 约3.4平尺;
拓28×136 cm 约3.4平尺
RMB: 6,000,000-10,000,000
惜倪元璐传世书法数量远较“三株树”中黄道周、王铎鲜少,更显可珍。《中国书法家全集 倪元璐》中收录的倪元璐书法作品仅96件,绘画11件,包括各大馆藏及私人收藏。此次,广东崇正拍卖2024春拍征得“倪元璐《体秋五律六首》”文物商店旧藏,长一米有余,内容为自作诗六首,书法苍浑健朴,用笔刚劲畅达,为倪氏少有佳作,又卷中鉴藏印累累,可知曾为显赫家族数代递藏,并附有乌金精拓旧拓,同裱一卷,相互映照,殊为难得。倪元璐 体秋五律六首 拓片(乌金精拓)(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是卷题识“庚辰嘉平,元璐”可知作于崇祯十三年(1640)旧历十二月,时倪元璐48岁,正近知命之年,因不堪官场腐败,辞官在家,以诗文书画自娱,排遣胸中郁结。清人顾复《平生壮观》中曾言:“诸公之迹,文正(倪元璐)最优,曾见其与姚文初几札,更见其恤灾定乱札、及弟欲一日涉夜私过台邸札、又数札皆好。公等虽以名节为重,若艺品兼高,岂不更足重耶!”而本幅手卷,即可作如是观。卷中录写“体秋”五言诗六首,诗文内容或云及书画,或言及时势,有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之意,亦有借秋季萧瑟,寓指天下纷争不断,而寰宇终将清刚的士大夫情怀与寄托。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倪元璐虽赋闲在家,然忧怀之心不减,风节又卓尔不群,令人钦仰。
诗文著录于四库全书本《倪文贞诗集》二卷,其存诗不过二百八十首,且间有阑入者,本卷题写六首,实为罕见,又为手卷形式,更是珍稀。遍观各馆藏及私人收藏,倪元璐的作品基本为立轴或尺牍,偶有扇面,而手卷绝少。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其“墨花卷”,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其“石图卷”,不过皆为绘画作品,而非纯粹书法。体秋其一,诗中“似贫非是病,惟瘦胜于肥”即有安贫乐道之意,同时又以此雄强瘦硬的审美,表达筋力内敛、风神俊朗的文人心态。而“至此弥多力,不为暮惰归”则是有生气、不懈怠,蕴含着精力充沛,随时可奋斗的决心。其二,诗中“惟无可艳羡,所以足欢欣”有知足常乐之意,“如水不如醴,好老亦好文”,则是云其喜好醇厚陈酒,亦喜文章,同时又以书画大家徐熙的花鸟画淡雅作自白,格调高逸,亦见勘破世俗后的笃定与洒脱。倪元璐 体秋五律六首 其三
其三,诗文“纷华日以远,战胜乃翻癯”言指远离繁华纷争,自然淡泊,而“教世以黄老,视春犹妇姑”则是黄帝和老子的思想,亦有与世无争,顺应天道之意。而“不晓名场客,神形有此无”又说耽沉于名利场的人,怎么能有这种形神。其四,借得势之人享受荣华,叹息君子文人处境。而“舟无水可住,琴不弦能娱。二子心差似,不然即钓徒。”则是困难虽然存在,摆正心态,就有隐者之幽逸。“钓徒”即渔人,常寓指渔隐情怀。书法卷诗中“弦”字不缺笔,而清时乌金精拓旧拓,“弦”字缺笔,亦愈证其难得。其五,诗文“大都求自了,萧瑟复何云”云及倘若每个人各司其职,眼前的萧瑟又有何什么大不了,尾联“天帝策司令,清刚为上勋”则是圣明的天子将会派遣将军,荡清寰宇,清刚之气也会升冉。本卷作于崇祯十三年,是年各地发生饥荒,史载“百树无叶,赤地千里,父子相食,骸骨纵横”,而张献忠、李自成等起义军士气亦盛,明军节节败退,朝堂已是累如危卵,大厦将倾。其六,以“损卦”寓无欲则刚,又画佛作眠,“秦文”应指题写篆书,即借书法抒发或发泄苦闷,“辽鹤”指辽东丁令威得仙化鹤归里事。而“豪华无可设,惟有淡眉须”则是佛画不须艳丽设色。倪元璐的诗文造诣极深厚,泽被后世,潘天寿即受其影响殊深,捧读其诗与倪氏有“似曾相识”之感。《文心提气骨 花光艳红绮——潘天寿与倪元璐的诗学因缘》1文中举有数例,引援部分如下:潘天寿《寂寥》诗中“矢弓我马离离古,并与周车猎一围”,而倪元璐《九日登山》,诗亦有“醉来不觉身为蝶,去与黄花打一围”句。亦或潘天寿《猛忆》诗“涉世已疲牛马走,点睛为破壁龙飞”与倪元璐《自笑》中“太史公元牛马走,中黄伯作虎猱观”等。
张宗祥为《潘天寿诗存》作序亦言:“其古诗全似昌黎、玉川,其近体又参以倪鸿宝之笔。……倪诗稜峭险拔,意出人表,予极爱之。”无独有偶,1940年,潘天寿在昆明国立艺专,写下长诗《庚辰暮春,梦入家祠,见倪鸿宝墨迹,喜甚,醒后即记以诗》,与本卷倪元璐“体秋五律六首”,正好时隔三百年整,诗缘、墨缘匪浅。诗中潘天寿盛赞倪元璐为人有忠义之道,为国鞠躬尽瘁,性情贞烈,而作诗绘画则:“上虞(即倪元璐)诗亦虎,画以诗为主。平淡出层奇,云林一门户。我本百不能,也读十石鼓。泰山与琅琊,百汉以为辅。闯入武梁祠,鸦涂墨寒雨,曾象孔子车,曾仪尧舜禹。未能获皮毛,岂仅远输古。徒以不下人,倔强撑一肚。安得上广寒,乞借吴刚斧。”
言指其倪元璐诗文造诣深厚,其未能获得其皮毛。而诗中潘天寿亦盛赞倪元璐的书法:“古韵出金石,隽逸迥天趣。一波一磔间,坚如生铁铸。中有额方方,画栋悬辉煌。照眼是何字,骈列大与堂。力可拔千山,气可吞银潢。惊喜无所似,高呼类楚狂。”可谓极高推重。而观本卷“体秋五律六首”书法亦是得潘天寿诗中所赞“波一磔间,坚如生铁铸”,如每下笔处用力着纸,使线条的完整与力量贯通,并时杂有渴笔与浓墨相映成趣,可谓“苍劲高古”,而结字奇侧多变,圆笔中存方势,方笔中寓圆态,风标独领,殊为精湛。倪元璐的儿子倪后瞻《倪氏杂著笔法》中亦载:“倪鸿宝书,一笔不肯学古人,只欲自出新意,锋棱四露,仄逼复叠,见者惊叫奇绝。方之历代书家,真天开丛蚕一线矣。”此外,黄道周《黄漳浦集》卷四十一《书倪文正公帖后》载:“壬午初年,仆见公作书,语人曰:鸿兄命笔在颜鲁公、苏和仲而上。……尝戏问鸿兄少时作何梦晤,公云:吾十四五岁时尝梦至一亭子,见和仲举袖云:吾有十数笔作字未了,今举授君。”则直接将倪元璐与颜真卿、苏轼并重,又称倪氏书法得苏轼梦中相授。是卷鉴藏印累累,其中“莲樵成勋鉴赏书画之章”“莲樵曾观”,其主人用印常见于各大书画名迹,如北宋王升《首夏帖》、傅尧俞《蒸燠帖》、刘岑 《门下帖》、乔行简《闰余帖》,南宋辛弃疾《去国帖》等,可知或曾为傅恒四世孙成勋珍藏。《“春和”旧藏散各处,“莲樵”具眼鉴祖物——兼考阎立本<历代帝王图>清代之递藏》2文中考略,有关成勋的常用鉴藏印,大致为:“莲樵”“成勋”联珠方印(朱)、“水部成勋”(朱)、“莲樵鉴藏”(朱)、“莲樵鉴赏”方印(朱)、“莲樵鉴赏”圆印(白)、“莲樵曾观”(朱)、“莲樵曾观”(白)、“莲樵审定真迹”(白)、“莲樵成勋鉴赏书画之章”(朱),另有“成勋”(朱)、“成勋”(白)、“莲樵”(白)、“沙济世家”(朱)和“莲樵秘玩”(朱)等印。以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颜庚《钟馗嫁妹图》”为例,钤有“成勋”、“莲樵鉴藏”、“沙济世家”。富察氏中的“沙济富察氏”起源于富尔哈河,清初时名人辈出,如傅恒、福灵安、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皆为一时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成勋“沙济世家”即表明其出身“沙济富察氏”。颜庚《钟馗嫁妹图》,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鉴藏印:成勋、莲樵鉴藏、沙济世家
考富察氏家谱,傅恒(孝贤皇后之弟)次子福隆安与和硕和嘉公主生丰绅济伦,丰绅济伦次子成勋,亦可印证。傅恒长子福灵安先于其父过世,遂以福隆安为长。丰绅济伦身为乾隆外孙,地位尊崇,其名即乾隆取“福气长存,济世经邦”之意亲赐,袭其父一等忠勇公爵,官至总管内务府大臣、兵部尚书,可见宠爱与器重。傅恒(1722-1770)、福隆安(1746-1784)
此外,山西省介休市博物馆所藏《名家绘箑联珠》为成勋旧藏,上有白翰英小楷题签“沙济富察氏莲樵珍藏”。另有成勋旧藏书画,亦可见“春和园鉴藏”印,如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阎立本《历代帝王图》”,而傅恒,字春和,乾隆年间状元毕沅有诗《春和园纪游诗二十四首》序云:“春和园,今太保大学士忠勇公别墅也……公燮理清暇,结契林泉,岚影溪光,天然佳胜……中悬赐额,曰春和园。”亦是言指傅恒曾有“春和园”,乾隆为之御书匾额“春和园”。3阎立本《历代帝王图》,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
鉴藏印:春和园鉴藏、莲樵鉴赏、莲樵成勋鉴赏书画之章
由此可见本幅“倪元璐 体秋五律六首”,曾为沙济富察氏傅恒四世孙成勋珍藏,成勋亦是乾隆曾外孙。富察家作为皇亲国戚,所藏书画巨迹蔚为壮观,包括《富春山居图》(子明卷)、王羲之《袁生帖》、韩幹《画马图》等,数量之多,无法一一俱足。而本拍品为倪元璐罕见书法手卷,又行书自作诗文六首,窥其为天下忧以及淡泊名利之心境,为古今文人士大夫典范,自然足受推重,乃宝藏于富察氏家中。嘉庆皇帝亲政后,由于福长安受和珅案牵连,富察氏亦盛极而衰,珍藏书画亦逐渐散出,法式善有诗“朱门碑帖如云烟,门客卖画争金钱”便是说的富察氏书画流散四处的情况。卷中另有“仁和钱醉侯藏”印,暂不可考,根据题签“武林醉侯珍藏”、印文内容,可知为杭州人。辽宁省博物馆藏“王铎《诗文草稿真迹册》”钤有此印及“王懿荣印”“凤镳珍藏”,并有签“此册颇有奇逸之趣,令人百看不厌,癸卯三月,余客何阳,有书买挑牲持来此云,……醉嗜指题。”可知钱醉侯,亦号醉嗜。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石涛《牡丹兰石图轴》”,轴上钤印“仁和钱醉侯审定金石书画记”。朵云轩1996年秋拍《董其昌、 陈淳、李流芳、李鱓 花卉山水册》亦钤“仁和钱醉侯藏”。可见钱氏书画收藏质素亦不俗。浙江省博物馆藏“王思任《行书钓诗台咏》轴(藏品号:021244)”,钤有“任煦珍藏”,另有“倪元璐《行草有感之一》轴”,亦钤“任氏广川钓者珍藏”,据此可知本卷“任煦藏”与“广川审定”应皆为任煦用印。卷中清代旧拓与书法同裱一卷,钤印“叶氏东卿平安馆藏”。叶志诜(1779-1863),字东卿,晚号遂翁、淡翁,湖北汉阳人,贡生出身,嘉庆九年入翰林院,官国子监典簿,升兵部武选司郎中,后辞官归。学问渊博,游于翁方纲、刘墉门下,长于金石文字之学。收藏金石、书画、古今图书甚富。藏书斋号“平安馆”。过云楼主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中曾赞倪元璐的书法:“极烟霏雾结、凤翥龙蟠之妙”,而清人汪瑔也称之:“平生不愧颜平原”,直接比拟颜真卿,此誉至高。本幅又是极为罕见的倪元璐手卷,书法精绝,文物商店旧藏,亦曾为傅恒家族成勋珍藏,其又是乾隆皇帝曾外孙,作为皇亲国戚,身份尊崇,更显其珍。识者宝之。
是次,崇正2024春拍,另有“傅山、傅眉 书法册页”传奇父子,手迹同集一册,自是难得,而“黄道周 草书题画松诗”书法立轴亦属可珍,足可窥晚明书坛之审美旨趣。
傅山、傅眉 册页二十七开
水墨纸本
释文:一、真使酒骂坐之人,未有不见杀于人者,灌夫,盖次公,其著者,若终日骂坐而终其天年,不见杀者,必非真敢骂坐者也,必其所骂者是我得骂之人耳,不则无所可比数之人,人不以其骂为重轻者也,不则骂之先后又有妙于周旋,以骄为谄之术也,老于名场者,又要挟此以为沽名奇货,吾尝窥其微矣。凡稠人广众之所,必多怨天尤人之人,各怀一憎疾幸乐私意而不敢发,而忽然有此一假气节人,酗逞其所骂者,是渠所揣摩不奈我何之人,而不肖多怨尤者,听之则鼓掌共诩,以为雄奇丈夫,异日轰传之,而闻之者又多怨尤憎疾之人,遂乱称幺,为使酒骂坐之豪杰矣。其计得矣。吾故列后代名士班数有使酒骂坐一款。李神乌经杨公南二百痛榜后,若还放骂公南,吾始服其为不怕打之李令也。然不闻后有恶声矣,岂非一背柴货?偶与儿辈论酒德后书此,一纸,一笑。
二、吾今年大衰,书不能读二三页,勉焉则头重眼黑,自知旦暮人耳,然后悔学之不早勤矣,小子辈勉之。若一日省得经史一句,认得一字,亦不负三餐矣。若大义大道不在此论,却也唯有玩愒虚度之道,彼自有彼之工夫也,不然行尸走肉,上负天地祖宗,下自负心肝耳目,不如猪矣。且夫天地精气有五,不必为沮,其亟而反,其重陔动毁之进退,即此数之难得者也,此形之时变也。沮平气之阳,若如辞静,余气之潜然而动,爱气之潜然而衰,胡得而治动?对曰:“得之衰时,位而观之,佁美然后有辉修之心,其杀以相待,故有满座虚哀乐之气也。”故书之帝八,神农不与存,为其无位,不能相用。义精文奥,教人何处胡猜妄度,老夫敢曰窥班矣。
三、榆社广文叔扇来要书,村中不便,尔可即于壶中一书速发,来成书一函,看过即作字,附还原来绿䌷,今持者,此人饭尚未给,城中令王增敬处便食。
四、字《说文》曰:从“高”省,而今人或有作者,此虽非《说文》之正,实因汉隶书“景”者皆作“㬌”,“㬌”本从“京”,而作,自然“迳”作字矣。(淳于长碑就迳)从“京”,《说文》载籀文作钟鼎文又(之京)作若楷书作作,皆有所借口,然而不见,故作者,即得而指之矣。篆文列京字甚多,大同小异,其中有即楷昔之“繇”耶。
五、灯景炤无睡,心清闻妙香。夜深殿突兀,风动金锒铛。天黑闭春院,地清栖暗芳。玉绳回断绝,铁凤森翱翔。梵放时出寺,钟残仍殷床。明朝在沃野,苦见尘沙黄。细软青丝履,光明白氎巾。收藏供老宿,取用及吾身。自顾转无趣,交情何尚新。道林才不世,惠远德过人。雨泻暮簷竹,风吹青井芹。天阴对图画,最觉润龙鳞。
六、夫䵷为鹑,得水为,得水土之际,则为䵷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舃。陵舃得郁栖,则为乌足。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鸲掇,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韮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蛊。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虚梢笔如何书,阳晁。(此种学问,或见之,或未见,无注释古人之见,闻千万倍今人大概。祖龙之焰瞎人眼为多。)
七、“穷穴阏与”四字,昔人之注,是非疏密,即不问而不呆解之,穷其形(穴),阏其与,静而独也,不行名不伍,亦可一字一义穷极间行拥遏随侣非复军令戒严之时,可略逍遥容(与),亶观其所获,亶声义俱似但,亦如坦,亦如啴,皆从容舒徐也。因而以艮其趾,绝其偕迂之于内,安往而不可羽猎,亦具驰骋发狂之箴,善读者莫非沧浪杨生,汲汲于讽,徒劳白凤耶。
八、上文本有一“育”字矣,注又多解作“熟”,盖因“毒”字声义不嘉,习不敢用本义解,即非真正能读《老子》者矣,学道之人全用“毒”,“无毒不丈夫”五字本是一吃紧修证语,而被小人动辄道之为作恶嚆矢。吾每拈之作盪涤癥瘕之训,外毒可以言避,内毒则滋蔓难图。不以毒攻之,终姑息不可尽,而毒莫如心,知其所匿,直捣其巢,专专不放,不许为隔日之瘧,斩钉截铁事也。
九、贤护真童问佛:“识舍此身,随善恶业,迁受余报,其事云何?”佛答:“譬如风大出深山谷。入占蔔林,其风便香;经于粪秽,其风便臭。若风香臭俱至,则风香臭并兼,盛者先显,风大无形,香臭无质,然风持香臭,迁之于远,此识舍身,持善恶业,迁受余报,亦复如是。宗镜录策字函,此喻最精确,可喜亦复令人乐为善。
十、崔日用结纳诸武,宴内殿为日波舞,求学士,鄙秽似不每知有好事者矣,及韦后专制,又能因僧梦润,道士王晔,谒临淄赞大计,可谓眼明手快,爽利小人也,遂不至今人终恶绝之,其自言曰:“适时制变,不专始谋。然每一反思,若芒刺在背。”可谓自写其真。薛季昶以布衣,上书吕曌,为御史,出身不可言矣,而亦卒能预诛二张。殆是日用一流。
十一、用功力之君上金玉币,好战之君上甲兵。甲兵之本,在于田宅。今吾君战,则请行民之后重,饮食者也,侈乐者也,民之所愿也,则能用之耳。今使衣皮为冠角食野草,饮野水,庸能用之?伤心者不可以致功。故尝至味,而罢至乐,而凋卵然后瀹之,凋橑然后爨之,丹沙之穴不塞,则商贾不处。富者靡之,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怠生百振而食非,独自为也,为之畜化。愚尝解此“怠”字是“怡”字,如“谦轻而豫怠也”。之怠非怠惰之怠也。何也有富贵之侈靡须百物者,然后穷民之谷,以艺能食其技,是其乐生之事也,若一枕无用,则贸迁之,化塞也。若必于拘于古俭朴之语,亦有因为冻饿死者,是世界之势然也。
十二、书生段增,聪慧人也,偶来拓石帖,安详连忭,日益精进即此喻之。亦学问事,不可以技观也。字画浅者即为墨,深者即不费兑那而真朗深。似好字矣,然深亦须深之正经,不则险陷,不可谓深也。学问之妙,莫过于深,故曰:“极深研几”,若临深之深,则宵人矣。即时文小技,亦曰技深入而浅尝出之,增既学时文,犹当深求之。无为臭烟煤刷,却白心也。松侨老人。钤印:傅山印
十三、孔加拓帖破靖,六七日归,不五六日复来,于其行,未免黯然。孔加习举子业,不售,意将改图。吾以为不可,能诗能文,已是带来穷业,若复屡迁,未必有济于饥寒,恐造物并其所能者而夺之矣。请以拓喻,纸润而不湿,椎密而不疏,墨浓而不浊,则拓成矣,若少失其济,糊涂败恶,无足观者。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是以君子不变不虚,安常处实。实则华,华则精神四射,文章工矣。文章苟工,安见其拙于富贵也。子弟来拓帖读书,其丁丁之韵,不减编蓬与琴歌也。人不得而贱之,若悔遯有他,其贱惟贱,情昉乎此矣,人皆得而贱之。傅眉草嘱。钤印:葱蒜山房
题识:一、松侨老人。二、傅眉草嘱。
钤印:傅山印、葱蒜山房
题签:一、阳曲傅氏传世墨迹,岁癸卯冬李德仁题。钤印:德、仁
二、二傅集锦字册,辛巳夏六月,渭生题签。钤印:武渭生
说明:一、傅山“书生段增聪慧人也……”一札著录于《霜红龛集》,题作《赠太原段孔佳》,后人整理傅山文集,“亦学问事”,误为“亦学同事”,文意殊不可解,今据墨迹,知“同”为“问”字之误。
二、傅眉一札节录见《傅山全集》附录《傅眉集》,题作《与段孔佳》。
RMB: 2,000,000-3,000,000
明末清初,鼎革之际,如黄宗羲、黄道周、倪元璐、傅山等,俱是坚贞典范,碧血可荐轩辕,所书亦是笔墨清芬,高山可仰,而傅山当是其中最为博学之人。其精研道学、哲学、儒学、佛学,深有所得,医学、诗歌、书法、绘画、金石、武术、考据等,亦几乎无所不通。同时,经史之外,傅山又兼通先秦诸子,涵养极为深厚。更可敬的是,傅山所坚持的民族气节,如白云拂崖,亦可谓是“气骨独具,真山难老”。有人说:“世人皆以青主字好,岂不知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亦可见自觉成为遗民的傅山,身处离乱之中,却始终不作丝毫俗媚姿态,品行殊为高洁。而傅眉(1628-1683),清代碑传文通检作(1628—1684),字寿髦,一作寿毛,一字竹岭,自号小蘖禅,为傅山之子。工书画,篆刻师秦汉,尤精铜者。其艺名盖为父所掩也。本册为傅山、傅眉父子手迹合册,计十四开,二十八页,收录傅山短文、札记、信札八篇,抄录列子、管子、杜诗等五篇。傅眉赠太原段孔佳文一篇。内容涵盖傅山对于经、史、子、集和儒释道多方面的研究心得与感悟,同时还有傅山、傅眉父子对《太原段帖》刊刻者段增的劝学文字。傅山短文、札记多为初现,未见著录,《赠太原段孔佳》一文著录于《傅山全书》,著录中误将文中“问”字记为“同”字,导致语句不通,今由《合册》可勘其误。傅眉《与段孔佳》著录于傅眉集中,著录中删去原文近百字,今《合册》再现原文,亦有补阙之功。《合册》开篇前两开,是傅山关于酒德、教子有关的文章。第三开为傅山关于教子劝学的短文。其中“头重眼黑,自知旦暮人耳”,可知为其极晚年所书。傅山七十六岁为孙子傅连苏所书册页题识中言及:“时适冬至,老腕如铁,目惑昏花,笔尤不精,殊不成字,聊以忘忧,不计工拙。侨黄老人傅山,时年七十有六。”书风用笔可玆比较,或应为同一时期所作。第三开至第四开还剪裱有一段《管子•侈靡》,典型小楷风格书写,在末尾更是批注:“意精文奥,教人何处胡猜妄度,老夫敢曰窥斑矣。”可见傅山对古文学研究之自得。第四开首页收录傅山致傅眉短信一通,关于让傅眉为自己代笔一事,第二页为傅山关于“京”字的考证。比较特别的是,这段考释被傅山写在了他相对少用的饾版笺上,在沈阳故宫博物院所藏傅山手稿中,有一封傅山给戴廷栻关于丹枫阁极为重要的信札,便是写在同样的饾版笺纸上,这封信经考证为(康熙二年癸卯,1663)傅山五十六岁时所书,此后很难见到傅山使用同款饾版笺,由此推测本篇关于“京”字的考证也属于此时期的作品。第五开第一页为傅山抄杜甫《大云寺赞公房四首》其二,第二页为傅山小楷抄录《列子·天瑞》一节。第六开第一页为傅山对杨雄《羽猎赋》“穷穴阏与”四字的理解,第二页为傅山对《老子》中一“育”字注解。第七开第一页为傅山抄录《宗镜录·策字函》一段短文。
九、十、十一开为傅山所书的《赠太原段孔加》。书法有巍然浩荡之气。笔势相连,如行云流水,线条亦富有粗细浓淡变化,章法则纵逸奇宕,点划亦腾挪跃动,连绵婉转,疏密相间,极见精湛书艺。本文书赠段增,段增(段叔玉,活动于1674-1685)其慕傅山书名,经傅眉介绍,拜傅山为师,久之,遂发愿为傅山刻帖。段增名现多误作为缯、縡。由此书可断定为增。段增汇集傅山晚年的一些书迹刻成著名的《太原段帖》。此通著录于《陈批霜红龛集》第719页。第十一至十四开为傅眉《与段孔佳》。是文中充满了傅眉对段氏殷切的教诲,可见段增与傅氏父子相交之深。此通著录于《傅山全书》附录《傅眉集》第七册4900页。较之《傅眉集》内容无删节,亦更全。
黄道周(1585-1646)草书题画松诗
立轴 水墨绫本
释文:跂足料琴韵北窗,随它后蝶与前蜂。清颷自识旧池主,半洒高人长耳中。
题识:画松题似友人,黄道周。
钤印:黄道周印、幼玄
藏印:思胜藏画
说明:诗著录于黄道周集中,有三字之异,当为入集时改定。
按:书以人传,黄道周为晚明名臣,气节为后世敬仰, 但其书法在当时即有名于世,并非名声之附骥。他与 徐渭、倪元璐、王铎一起开创了晚明气势磅礴的草书时代,是明代书法史绕不开的人物。黄道周书法以小楷著称,对于书学,他有成熟的理念,形成了远宗钟王、弃绝柔靡甜俗时风的格调。此件自书诗条幅,诗见《黄道周集》,刊行本与此件有三字不同,当系入集时改定,而气势雄伟洒脱,痛快淋漓,气势绵延。清初宋荦曾评价黄道周书法说“意气密丽,如飞鸿舞鹤,令人叫绝”,意气密丽,飞鸿舞鹤,此件作品亦 有同样的效果。
170×48 cm. 66 7/8×18 7/8 in. 约7.3平尺
RMB: 900,000-1,300,000
黄道周字幼玄,号石斋,世人尊称石斋先生。为明末学者、书画家、文学家、民族英雄,与刘宗周有“二周”美誉。其为官刚正,时亦有“天下称直谏者,必曰黄石斋”之说。顺治三年(1646),黄道周在狱中绝食殉国,践行了士大夫最坚贞的民族气节。隆武帝赐谥“忠烈”,并追赠“文明伯”。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乾隆皇帝又追谥“忠端”。其书由晋唐入手,取法高古,彪悍健骨,奇而不肆,如上所言与倪元璐、王铎皆以雄强、险劲书风鼎足而立,并称“明末书坛三株树”,亦与倪元璐、傅山等并称“晚明五大家”。宋荦亦评其书画:“所谓意气密丽,如飞鸿舞鹤,令人叫绝。”沙孟海则言:“明末夺王铎之席者,只有黄道周。”本幅“草书题画松诗”,水墨绫本,诗文著录于黄道周集中,有三字之异,当为入集时改定。书法用笔爽利,章法舒朗跌宕,线条亦是老辣苍雄,而连笔潇洒,气势连绵,犹如长流一泻千里,亦有虎跳熊奔之势,通篇视之,又浑然各有其位,穿插层叠自然和谐,颇见功力。黄道周精于绘事,喜画松,《黄漳浦集画松跋》中即有言:“儿时喜写松柏、常以奇挺为能。”其以松为描绘对象的画作,如《十八松图》《奇松长卷》《天下七松图》《石梁樵径松图》《松石图》《松溪图》等,不一而足。旧时士大夫往往以松、梅等为精神寄托,而松柏凌霜不凋,如诗中“清颷自识旧池主,半洒高人长耳中”,可谓黄道周高洁不屈的性情真实写照,以此相赠友人,亦有共勉之意。[1] 江弱水《文心提气骨 花光艳红绮——潘天寿与倪元璐的诗学因缘》[2] [3] 赵伟松《“春和”旧藏散各处,“莲樵”具眼鉴祖物——兼考阎立本<历代帝王图>清代之递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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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书时自得新解,作事便应同古人
文:林妹妹,图:广东崇正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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