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一个城市是否迈入近代化门槛,有一个重要指标,就是看它的医疗体系,看它应付流行病的能力。
光绪二十年(1894),干支纪年为甲午年,距离中日甲午战争发生,还有三个月。在三月初十的《申报》上,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近日粤东疫症流行。自城厢以及乡落,无有蔑有,死亡之多,实从来所罕见。棺木店昼夜作工,仍觉应接不暇。有某乡户口寥落,不满百家,旬日之间,竟毙百余人,其中幼孩居多。往来行人,恐致传染,咸有戒心,不敢向此乡涉足。亦可见疫症之盛矣。”消息排在第二版,夹在密密麻麻的新闻当中,似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但恐怖的消息,却接踵而来,其凶猛程度,有如飓风过境。三月二十四的《申报》报道:“粤东迩因天时不正,至疫症流行,城厢内外人民染之即毙。被灾最重者,莫如南胜里,自二月下旬起,至本月初五日止,统计疫毙男妇约共一百三十六名。”南胜里即今大南路,是回族人聚居的地方。鼠疫爆发后,首先成为重灾区。
街坊们惊传,有一个年轻人,以帮人挑水为业,这天挑了十几担水,觉得口干,便回家喝粥,其间还与家人说笑,不料一碗粥没喝完,“扑通”一声倒地毙命。三月十九日《申报》报道,广州城西冼基有一个医生,早上起床还能出门应诊,到午后觉得神志昏迷,不省人事,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弟弟来给他办丧事,入门没多久,也染病暴亡。四月初五报道:有两个年约三十的男人,衣履整洁,至十三行地方,忽然倒毙于路。还有一妇人怀抱幼子,行至归德门,猝染疫症,倒地即死,怀中的幼子尚呱呱哭啼。
绘声绘色的故事,令人毛发耸然。这场世纪大疫症,源自云南,经水路传到广州后,迅速传遍全城。早在一年前广州曾发生天花流行,《申报》已报道过广州卫生状况不佳:“城厢内外,人烟稠密,各街道粪草垃圾规程如山,一至炎天,秽气薰蒸,闻之易生疠疫。”不幸一语成谶。
广州不仅卫生不佳,某些不文明的生活习惯,也助长了疫情的蔓延。不少人相信“苏鼠”(鼩鼱)可以治疗小儿疳积,想方设法活捉苏鼠,卖给郎中,而郎中则把新鲜鼠尸用陶器加以烘煨,捣成碎未配药。在乡村,用田鼠泡酒,甚至生吃田鼠,以为可以强腰健身,都是很常见的事情。鼠疫到了广州,就好像进了一座不设防城市。
极高的死亡率和缺乏有效药物,引起巨大恐慌,人们争相逃难。仅4月份,平均每星期就有1.1万难民,从广州逃到香港,把鼠疫直接传入香港。等到香港也成为疫埠后,大批难民又从香港逃回广东。6月中旬,已有十几万人离开香港,每日还有三四千人出逃,以致“港中工作乏人,各局厂相率闭户”。如此巨量的人口流动,使鼠疫的传播,变得完全失控。当疫情达到最高潮时,站在广州城头俯瞰,大街小巷,千门万户,挂满了办丧事的蓝字灯笼,让人心寒胆落。
中医认为一切疾病的根源,都是由“气”引起的,外界的邪气、湿气、疠气,体内的厥气、肝气、水气,等等。所谓“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当鼠疫袭来时,“鲜知其病所由来,但名曰核症,而无从考其核之所由来”。对传染病的认知,十分匮乏,也没有隔离防疫的概念。
《申报》报道了一则故事:三月十九日,南海县举行童试,由于参加考试的人太多,学宪凌晨5时开门点名,直到下午4时才点完,“是日适值大雨滂沱,昼夜不绝,各童莫不带水拖泥,淋漓尽致”。有一位文童考入黉宫,喜报传来,亲朋戚友、宗亲乡里,纷纷前来道贺,一时门庭若市,不料文童因此染疫,“俄顷之间,竟登鬼录。于是贺者在门,吊者又在室矣”。没有人意识到,这种群聚场合,为鼠疫传播,开了方便之门。
绅商在西关、黄沙等地,设立养病施医所,收留染疫无家可归者,但提供的治疗,极其有限。街上忽而哄传升麻鳖甲汤有效,忽而哄传解毒活血汤救命,究其用药,不外乎连翘、赤芍、柴胡、忍冬、黄岑之类。各种祖传秘方、偏方、验方、仙方满天飞,也有人用蚂蟥吸腹沟淋巴部位,以排脓血,却往往轻症变重症,重症变危症,危症变死症,染疫死亡人数,与日俱增。《申报》报道,死亡的高峰,在四、五两个月,“诸仵作欢呼饮宴,莫不兴高采烈,扶醉而归”。
官府也想救民于水火,无奈既不懂望闻问切,又不识三阳六脉,唯有病急乱投医,搜罗街上流传的药方,派给居民。每天来领药方的人群,把臬司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反而助长疫症更快蔓延。南海、番禺两县衙门,除了暂停操演,疏散营汛,督促差役勤加洒扫,在狱中燃烧香术等物,辟除疫气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人们求医不得,只好求神。城中谣传,洪恩里等街,出现疫鬼作祟,每到夜深人静之际,便飞砂走石,鬼哭神嚎,这是疫鬼在寻找替身。于是人们纷纷请道士法师,在城隍庙设坛超度亡魂。作法数日,依然无效,又把洪圣庙里的各路神像,抬出来巡游,仪仗簇拥,鼓乐喧天,街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连南海、番禺两县的县令,也亲自到波罗南海神庙,恭请铜鼓回省,各处巡游,希望仗此神威,驱除疠疫。但迎神终究无效,大家又转而指望天降甘霖,把疫症冲走。
广州缺少最起码的正规医疗体系。防疫与治疗,主要靠善堂施医赠药、施棺执殓,零散的坐堂医、游医,各施各法,连一座正规医院也没有。直到疫症爆发五年后,绅商为防疫症卷土重来,才创办了善堂性质的城西方便所,光绪二十七年(1901)更名为城西方便医院,这是广州第一家中医医院,以赠诊为主,设有留医用的“养病房”,也就是今天的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不过,在疫症的第一波恐慌过去后,人们开始积累着抗疫经验,不断改善防疫措施。人们已经知道了,鼠疫不是通过鬼怪,而是通过人传人的,于是就有了隔离防疫的意识。光绪三十四(1908)年五月间,香港再度发生疫情时,广州绅商便向官府建议,在城外东堤附近,设厂专门收容从港回粤的病人。总督张人骏认为这里离码头不远,病人不用奔波劳累,且“迎纳海风,吸收空气,于病人尤为有益”,同意了绅商的要求。这就有了早期的隔离病房。
光绪二十年(1894)的这场大鼠疫,导致广州11万余人死亡,[11]暴露出广州与近代城市的标准,还有相当距离。疫症爆发前,上海、厦门、北海、汕头等城市,都有港口检疫制度;疫症爆发后,上海、厦门都重新订立了防疫章程,宁波、澳门等地,也建立检疫制度。天津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台湾在二十二年(1896),牛庄(营口)在二十五年(1899),福州在二十六年(1900),汉口在二十八年(1902),安东(丹东)在三十二年(1906),大连在三十四年(1908),秦皇岛在三十五年(1909),都先后建立了检疫制度,广州作为鼠疫受灾最重的城市,迟至宣统三年(1911)才实施港口检疫制度。
广州的检疫官全部由外籍医生担任,工作范围大致是:对国家公布的传染病进行检疫;对往来国内外疫区的船只进行检疫;对来自国内外疫区的旅客查验预防接种,为无证者补种,对疑似患者进行门诊观察,或收容隔离治疗;对前往国外疫区的船上员工进行预防接种;对必要船只进行蒸熏,或杀虫消毒;必要时对船上人员进行血检、饮水、食品等全面检疫。
教会学校
亡羊补牢,广州人开始对这种传染病,进行探索,《鼠疫汇编》《鼠疫抉微》《鼠疫约编》《鼠疫治法》等图书,大量翻印流传,有的甚至“板经五刊”。与此同时,随着西方教会的到来,近代西方医学也跟着进来了,西医用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方法,把对疾病的防控治疗,提升到“科学”的境界,无论任何病痛,都用科学去解释,用科学去解决。
在甲午鼠疫发生八年后,一座三层高的西式楼房,在西关荔枝湾涌旁落成了,登楼眺望,远处是大片泮塘水田,随着季节的转换,忽绿忽黄;河涌从楼前经过,疍家艇欸乃而过,不时飘出歌声。河涌两侧,是一望无尽的低矮房子,居住着西关地区的贫穷人家。这幢鹤立鸡群的洋楼,是广州第一所专门为女性服务的医院,名为“道济”,取传道济世之意。
创办这所医院的,是基督教北美长老会的女传教士富玛利(M.Fulton)。甲午鼠疫发生前七年,年仅30岁的她,从美国俄亥俄州来到广州,在四牌楼和同德路,分别创办了两家妇女赠医所,每月为四五十人至上百人诊病。后来又在花地开了一家赠医所,并建立了专门为女性服务的正规医学院和医院,这就是后来的广东女子医学校和道济医院(今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开张那天,美国驻广州领事、番禺、南海县令、广雅书院山长等一众高官名流,联袂而至,出席了开幕典礼。
大清驻美公使梁诚也来参观,他看到“道济”二字后,对富玛利说:“道济”与粤语“刀仔”(小刀)谐音,中国人本来就害怕手术,剖膛破肚,近乎凌迟。刀仔这个名字,让他们望而生畏,更不敢上门求医了。医院既然以女性为服务对象,不如改为“柔济”,女性会较易接受。富玛利欣然接受,把医院改名为“柔济”。
柔济医院外
追溯西方医学进入广州的历史,道光十五年(1835),美国传教士伯驾(P.Parker),得到十三行商的鼎力支持,捐出新豆栏一所房子,开办“眼科医局”,是为中国第一所西式医院。伯驾毕业于耶鲁大学神学院,又取得了医生文凭,他的高明医术,很快赢得广州人的信任,登门求医者,门槛为穿。《中国丛报》写道:“很大数量的病人得以恢复健康,药物亦在他们中间免费配给。在清晨,人们每天能见证到,病人、盲人和残疾人——各个年龄和性别——拥挤在诊所门前。”尽管不愿公开承认,很多官员私下都找伯驾看病,连钦差大臣、两广总督林则徐也悄悄找他看过疝气。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医局被战火所毁。咸丰九年(1859),在眼科医局当过医生的俄亥俄州长老会传教士嘉约翰(J. G.Kerr),在南郊租了一所房子,创办博济医院,即今天的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并创办了一份医学报纸《广州新报》(后更名为《西医新报》)。他是一位外科手术专家,对结石手术,尤为精专,成功地让广州人不再对“血光之灾”感到恐惧,愿意躺到手术台上。截止到1922年,博济医院施行了3689例结石手术,其中膀胱结石3136例,尿道结石425例,阳端膜结石118例,肾结石6例,阴囊结石4例。还有乳癌摘除、剖腹、胚胎摘除、青光眼、白内障等各种手术。
博济医院创造了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使用乙醚和氯仿麻醉,购置中国内地第一台X光机,第一次拍制X光医学照片,也第一次把“无菌操作”概念带到广州,创立了严格的手术室消毒程序:照明灯必须用玻璃罩隔离,墙壁和天花板都要刷上油漆,方便经常擦拭消毒;认真执行外科医生和助手的术前消毒和灭菌,彻底清洗双手,并在防腐溶液中浸泡;使用抗菌溶液及蒸汽,仔细消毒手术器械等。医院还进口了一台先进的压力蒸汽灭菌器——阿诺德消毒器。
当时绝大部分中医,仍然把《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千年古籍,奉为天书,以自己一生的行医经验,去实践它,诠释它,敷弘它。对西医的理论、器械和技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位曾师从嘉约翰的中国人,在了解西医后,写诗赞美:“西士名医共仰嘉,远从美国至中华。刀针药石皆精妙,卢扁原来未足夸。”卢扁就是中国古代名医扁鹊。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医遭到了中国人自己的质疑。这种质疑,在民国初年达到了高峰。
光绪二十四年(1898),嘉约翰又自己掏钱,在芳村购地,创办惠爱医癫院(今广州市精神病医院),专门收治精神病人,是中国最早的精神病院之一。嘉约翰还在同治五年(1866)创办博济医校,为中国培养医生。嘉约翰亲自翻译和编写了34本西方医学书籍,包括《西医略释》《种痘捷法》《西医新法》《内科全书》《眼科撮要》等,即使在多年以后,这些著作,在全国医界仍有广泛影响。
光绪十五年(1889),博济医院的美籍华人医师冯西,在医院内收养了四名盲幼女,把她们送入医院附设的女塾读书。但几年后收留的盲女人愈来愈多,于是在仁济街租赁房舍设立瞽目女塾,教授盲女们盲文、音乐、打毛衣、编竹篓、竹筐等。后来女塾失火,烧毁了校舍,1912年,冯西在芳村购地建筑永久校舍,将女塾改名为明心书院,兼收男盲童,于是广州便有了第一所盲人学校。
富玛利创办广东女子医学校,从最初招不到学生,没有女子肯入读,第一届只勉强招到9名学生,到后来不少女性冲破传统束缚,投身到这个专业。光绪二十七年(1901),来自美国印第安纳州的夏葛(E.A.K.Hackeet),捐款扩建了学校,开办了夏葛女医学堂和特纳护士学校,一开张就招了41名学生。到1920年,夏葛医学校培养出160多名女医生。特纳护士学校从光绪三十二年(1906)开办,到1936年,共办了27届,培养了197名护士,其中178名是广东本地人。
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学习西医,从事医生、护士的工作。光绪三十四年(1908),陈子光、梁培基、郑豪等人,发起创办光华医学专门学校(西医学堂),校址在关部前(今泰康路)。这是中国人自办的第一间西医学校。其后,华人医生伍百良创办私立图强高级助产学校、谢爱琼创办私立妇孺高级助产学校。西医慢慢深入人心,在广州越来越普及了。
甲午鼠疫唤起了广州人对城市卫生的关注。狭窄的街道,拥挤的民居,缺乏完善的排水系统和垃圾处理系统,民众的生活习惯,与一千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不同。民众居住在河涌两岸,往往上游在洗粪桶,下游却在洗锅碗瓢勺;城墙角下垃圾成山,死去的家禽牲畜,在烈日下散发着恶臭;街上的排水沟渠被垃圾堵塞,每逢下雨,水浸街巷,污水横流;珠江上拥挤着数以万计的疍家艇,吃喝拉撒,都在江里……
这一切,千百年来,天经地义。但当一座城市迈向近代化时,它要做出哪些改变?又如何让民众接受和适应这些改变?
庚子事变后,京城管理弛废,原来负责京师治安的步军统领衙门,名存实亡,军役各散东西,城里又不让驻军,兵燹遗黎,无从安居乐业。直隶总督袁世凯在天津把年纪较大、准备退役的新军士兵,组成中国第一支警察队伍,在北京站岗巡逻。后来,天津、塘沽等地,均用警察站岗,维持秩序,备受中外人士称许。
按照朝廷的改革要求,光绪二十九年(1903),广州也设立了全省巡警总局,局址在小北直街东侧飞来庙附近。光绪三十一年(1905),裁撤广东督粮道,巡警总局迁到南朝街旧督粮道署。总局设督办一人,由按察使兼任,下设会办、坐办、提调等。老城内初设五个分局,老城内原有的保甲局暨老城九段各卡,一律裁撤,只保留新城、东南关、西关、河南的保甲局、卡。巡警总局为完全官办机构,士绅不再参与。后来相继增设新城第六局、第七局,河南一至四局,东南关一至五局,西关一至十二局,并在省河设立水巡队,共合29个分局(队)。
巡警总局内部,最初没有具体分工,权责亦不甚清晰。光绪三十四年(1908),仿照日本警视厅和国内南北洋的管理制度,大刀阔斧,进行新一轮改革,把原巡警总局,改组为广东巡警道,分科治事,设总务、警政、警法、卫生四科。原警务分局改为区署,下设分署,专管全省警务,诸如巡警、消防、户籍、营缮、卫生等,并由巡警道制业定《全省警务公所各科办事细则》10章85条,管理警务工作。
在卫生科下,设清洁、医务及医学三课。清洁课负责扫除街道事宜,制订整治疏浚沟渠的规章和监督执行;管理清道员役;预防传染病;检查饮食及其他物品器具的卫生;处分居民铺户倾泼秽物污水事宜;禁止贩卖疫兽、死兽事宜。医务课负责巡士等体格检验;对路上急病及罹受灾难者施以救护;对局员及丁役疾病诊察;精神病者的监护治疗;对公众卫生及工场卫生的稽查。医学课负责管理公私立医院,研究各种疾疫发生及检验徽菌,医院、娼妓病院的设立与考核。
当头戴草帽,辫子盘在头上,身穿莨布衣衫,腰扎皮带,脚蹬草鞋,小腿扎着绑带,手持警棍的警察,神气十足地在街头出现时,居民都十分好奇,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小孩在身后追逐,女人掩着嘴偷笑。直到有人像平常一样向河涌里倾倒脏水时,被这些装束奇特的人上前厉声喝止,人们才蓦然惊觉,生活要改变了。
商人成为推动城市改良的一股重要力量,光绪三十三年(1907),在《商工旬报》(后改名为《农工商报》《广东劝业报》)上,发表笔名“侠庵”的文章,提出“振兴商务最要着手之三项”:一是划出城厢内外为市区(此非市头之市,乃合城厢内外统为一市);二是改良交通,如街道、河渠、邮政、电话等;三是举办有裨商工之事,如工艺厂、劝工场、卖菜街市、博物馆、动植物园、公花园、戏园、娼院等。
作者把广州城区从番禺、南海两县划出的提议,可谓独立建市第一声,显示出卓而不群的见识。另一位作者张石朋,具体论述应如何改良城区的街市,他写道:“街市之设,所以处置零星买卖,及鱼盘、肉抬、果摊、菜市者也。今试问城内繁盛之街道,莫如双门底及广府前矣。唯街市未设,双门底下,绾以南门口之市场,广府前之下,继以清风桥之市场,喧哗杂沓,泥泞载途,行者厌之不宁。唯是无论何地,凡往来稍众之街道,莫不遍地小贩,零星散置。既碍道路,而果摊、食物等市,所有吐弃之余,随手散布,盈街盈巷。虽千百清道夫,其能实行清洁耶?苟能择适中之地,建设多数广大街市,所有零星小贩及鱼盘、肉抬、果摊、菜市一律迁入。嗣后无论大街小巷,不得仍前任意开设,则街道易于改良矣。”他举了一例子,藩司前面的街道,以前也是摊贩林立的,满地垃圾,如今经过改良后,豁然清洁,天地为之开朗,行人为之畅快,如果全城都这样整治,则广州街道不让香港、沙面矣。他建议由巡警局落实,“甚不可缓图也。”
按同治年间(1862~1875)编撰的番禺、南海县志所记,广州城厢内外,有465条街道,老城区有115条,新城区有49条,城外西关有162条,东关有62条,北关有12条,河南有37条。但到宣统二年(1910)谘议局统计时,城厢内外街道多达3921条,其中新老城区994条,东南关571条,西关1700条,河南706条。如果要每天清扫街道,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大家都不清楚,绅商们提议设立洁净局,招商清扫街道,经费由粪租中扣取一定比例。只要商人有利可图,多少人力物力,都不成问题。
但官府对商人心魔深固,连扫街这样的事情,也不放心让商人承包,非要官府主导不可,交由警察负责。他们的算盘是:一来警察日常巡逻街道,方便监督清道夫工作,二来把垃圾卖给农民做肥田料,这笔收入,不欲商人染指。于是,刚刚整装上道的警察,便在街坊面前,龙行虎步,执行起监督清除街道垃圾、厕所秽物的任务了。
警察的布告,贴满城门通衢,宣传卫生规定,诸如禁止随地大小便;禁止将秽物投弃路上;禁止将泡过的茶叶回收再卖;禁止贩卖病死肉类;禁止在月饼上涂抹颜料;粪夫必须准时倾倒粪便,且粪桶需加用木盖,以防气味及粪溺外溢;娼妓必须接受医药检查;各家各户必须在门口放置垃圾桶,并将垃圾放入桶中,俾清道夫清理;警察还不时抽查路边摊贩的食物;如果附近已建起新的市场,路边摊贩就必须入室经营;警察的工作,还包括强制犯人清理濠渠;把收集的死鼠洒上消毒水并掩埋;把传染病死者的衣物送至郊外焚烧;对所管地区民众的死因及数目进行调查,每月上中下旬列册据报总局。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二月,巡警道呈请两广总督批准,在小北飞来庙旁,设立“广东巡警留医院”,收治伤病警察及警察送来的孤寡鳏独病人。
各种规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贯彻起来,要改变人们世代形成的生活习惯,仍然任重道远。民众阳奉阴违,清道夫马虎应付是一个问题;警力不足,无法随时纠察是一个问题;政治动荡,遇上改朝换代,又是一个问题。总之,虽然修建自来水厂,制订卫生规则,还有警察上街监督执行,但直到民国初年,在政府卫生司的报告中,可以看到,民众的不卫生习惯,并没有得到认真的纠正。
这份民国的报告写道:“城中居民之食水多系由井取汲,间有吸食海水者。然井水之中实在无一干洁者。试观各处之井,多属不深,而附近无非沟渠、沁井、小便所等环绕。至清倒粪溺、洗桶之水随街倾倒,似此污秽之水,流入于内,不洁可知。至于汲食海水,不洁更甚。盖所有死尸、死畜各物均投入海中,即大小便等事,亦在海面,是则海水之中无物不有,秽何如之。但中国人食水多系煲滚乃饮,亦称幸事。惟洗涤爨具食品,则纯用生水,其传染病亦可由是发生,病痛死亡不知凡几。其病症之最要者为霍乱、肠热、痢疾等症,可见省垣所有井水、海水均不能用。”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人生各个方面,需要改良的事情,实在还有很多很多。
[1] 《疾疫盛行》。载《申报》1894年4月15日。
[2] 《时疫盛行》。载《申报》1894年4月29日。
[3] 《时疫未已》《□疫可畏》。载《申报》1894年4月24日、5月9日。
[4] 《羊城游屐》。载《申报》1893年7月21日。
[5] 《香港政府宪报·1895年》,第369~370页。香港政府1895年印。
[6] 《港电报疫》。载《申报》1894年6月13日。
[7] 余伯陶:《鼠疫抉微·李序》。载《中国医学大成》第4册,第732页。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7年版。
[8] 《粤试杂闻》。载《申报》1894年5月7日。
[9] 《粤疫续述》。载《申报》1894年7月15日。
[10] 《饬自治会搭厂执行香港病人》《设医局治核疾》。载香港《华字日报》1908年6月2日、5日。
《粤疫续述》。载《申报》1894年7月15日。
[12] 引自曹树基:《1894年鼠疫大流行中的广州、香港和上海》。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13] 引自刘荣伦 顾玉清编著:《中国卫生行政史略》,第207页。广东科技出版社2007年版。
[14] 《澳门眼科·广州诊所》。载《中国丛报》第2卷,第276页。
[15] 引自崔军锋 叶丹丹:《民国早期广州博济医院的专业化发展(1914-1926年)》。载《学术研究》2017年第6期。
[16] 陈梦南:《送嘉约翰先生回国序并诗》。载《万国公报》第389卷。1876年5月27日。
[17] 杨万秀主编《广州通史》近代卷,下册,第465页。中华书局2010年10月版。
[18] 据《特纳护士学校历届毕业生名册》统计。引自方靖:《中国近代第一所女子医学院:夏葛医学院》。载《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卷第3期,2002年3月。
[19] 《广东警务官报》1910年第3期。
[20] 侠庵:《羊城市面改变之大观》。载《商工旬报》第1号,1907年6月21日。
[21] 张石朋:《羊城改良街道不可缓》。载《广东劝业报》第61期,1909年3月12日。
[22] 《广州谘议局编查录》卷下。1910年印本。
[23] 李树芬:《卫生及广东卫生之行政》。载《中华医报》第1期,1912年6月出版。
(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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