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宫祭》:建筑美学、文字美学和声腔美学的融合

文摘   2024-12-01 01:01   江苏  


上周我在江西玩了六天,行至南昌时去了当地的省博。当时印象甚至的是一个叫雷氏家族的展区,还产生专门的术语叫“样式雷”。百度的资料是:样式雷,是对明清年间主持皇家建筑设计的雷姓世家的誉称。中国宫廷建筑匠师家族:雷发达,雷金玉,雷家玺,雷家玮,雷家瑞,雷思起,雷廷昌等。“样式雷”是从江西永修走出的建筑家族,先后参与和主持设计建造了故宫、天坛、圆明园、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清东西陵等著名建筑。

今天来看昆曲《宫祭》。看之前我看了一下概要:在朝代更替,风云变幻之际,崇祯从午门撞钟,一直到煤山自缢,他徒步在这条王者的中轴线上。这条线不长,仅千步之遥;这条线很长,崇祯足足走了十七年。在行走中,崇祯帝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想到了很多——紫禁城的雄伟、壮观,曾经的繁荣、昌盛,至高无上,万年永固……(出自省昆公共号)。然后我就想到了这个雷氏家族。鉴于我是第一次看这出戏,几乎是一层白纸式的观演,蒯祥出现的时候,我一度猜测他认为是江西那个建筑家族(在看戏的过程我并未去查询这个家族的姓氏)的。刚刚才理清了其中的关系,第一代样式雷,雷发达,字明所,生于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161945)。卒于清康熙三十二年八月十一日(1694929)。而蒯祥是蒯祥(1398-1481年),被尊为苏州香山帮匠人鼻祖。明代北京宫殿和陵寝是现存中国古建筑中最宏伟、最完整的建筑群,蒯祥作为这些重大工程的主持人之一,表现了规划、设计和施工方面的出色才能。在建筑史上,颇有影响,素有“蒯鲁班”之称,按年代蒯祥是前人。省昆的很多老师(包括编剧张弘老师)都是苏州人,估计也有家乡情怀在里头。

看了前十几分钟,我大概率就理清了剧中的逻辑走向。“圣主崇祯,缢死煤山树顶”(1699桃花扇念白)之前,走了一遍紫禁城中轴线,引路人是紫禁城的早期建设者蒯祥。这里有一个时空的错乱,因为崇祯和蒯祥并非是一个时代的人,相差了200年。编剧为啥选择蒯祥作为引路人呢,大概是因为是蒯祥亲手构建了这座辉煌的殿堂。人虽逝,所缔造的陆地建筑是遗产,院落重门处处都是他的影子。从黄极门(太和门为前朝正门,初建于明永乐年间,时称奉天门。明嘉靖年间改称黄极门。清顺治年后改称太和门)到煤山,引路人实在正是紫禁城的一砖一瓦,他在跟自己的故居做最后的告别。神木大梁、瑶台珍禽、九九门道,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前段时间我把大学期间爱看的美剧《绝望的主妇》又看了一遍,最后一季最后一集的最后一个场景,SusanWisteria Lane搬走的时候,开车重新走了一遍整个街区。这条街上八季所去世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依次站在道路旁,目送Susan从这个街区离开。这里面跟此次演出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在戏剧上有几种说法:这个场景在戏剧上运用了多种手法:

象征手法

去世的人穿着白色衣服依次站在路旁,象征着这条街区的历史、回忆和故事的结束。白色通常与纯洁、回忆或超然的状态有关,体现了这些角色虽已不在,但仍然影响着整个故事的基调。

蒙太奇手法

Susan驾车重走街区,而过去的人物依次出现在街道旁,这种叠加和回溯的表现手法类似于蒙太奇,通过画面的串联传递深刻的情感和记忆。

暗示与隐喻

去世的角色列队目送,隐喻着一种生命的轮回与延续,暗示Susan的离开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同时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情感升华手法

通过回顾整个剧集的核心角色和事件,这个场景将观众的情感推向高潮,使得最终告别更具有感伤和怀旧的意味。

怀旧与致敬

这个场景对整个系列的致敬,既唤起观众对前几季情节的回忆,又体现了对逝去角色和故事的尊重。

反观此次的昆曲宫祭,也有类似的效果:

时空交错手法

蒯祥与崇祯相差200年,但编剧将他们“相遇”,形成时空交错的叙事。这种手法模糊了历史与戏剧情境的界限,让观众从更宏观的视角看待紫禁城的历史与崇祯的命运,凸显建筑与人的永恒对比。

象征手法

蒯祥作为紫禁城的早期建设者,象征了紫禁城的缔造者精神以及其不朽的建筑遗产。他引领崇祯“告别故居”,不仅是人物的象征,更隐喻了皇权、王朝和辉煌的最终谢幕。

拟人化手法

“引路人实在正是紫禁城的一砖一瓦”,将紫禁城拟人化,通过蒯祥的引路将这座宏伟建筑的生命力赋予戏剧性的表达,展现建筑作为历史见证的深厚意义。

反衬与对比

蒯祥作为创造者,与崇祯作为衰亡者形成鲜明对比。一方面,建筑遗产象征永恒与不朽;另一方面,崇祯的告别暗喻人类命运的短暂与悲剧,二者交相辉映,强化情感冲击力。

历史寓意与隐喻

从黄极门到煤山的路线,实际上是对明朝命运的象征性回溯。这条中轴线不仅是紫禁城的核心,也象征着明朝皇权的荣光与最终的衰亡。蒯祥“引路”寓意着建筑与历史的交织,崇祯的“最后告别”是整个王朝走向终结的象征。

刚看完演出之后,刷小红书刷到有人抱怨这场戏的寡淡,像是在上历史课。我想了想,可能跟唱和念的比重有关系。此次演出诚然是念白很多,而且是占主导。施夏明一个半个小时始终没有下场,带着崇祯的意识流走向死亡。我个人层面是很喜欢这种一叹一咏的念白。小明的功底超级好,所以他能负荷得了这种高强度的念白,而且并不会让我有跳脱之感。我记得刚喜欢昆曲的那段时间,其实主要是听唱。所以我当时很喜欢牡丹亭和玉簪记这种唱占主导的戏,而1699桃花扇我一般只是听到阮大铖出场我就不太往下听了,正是因为后面的念白过多。待到我看戏看多之后,我就会感觉到念白的美,尤其是我在学习了中州韵的规律之后,尤为感觉念白的韵律美。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曲感。

此次的演出是二人戏,施夏明跟李鸿良老师。李鸿良的行当是丑角,扮演的正是蒯祥一角。丑角主要是插科打诨,编剧似乎在用有些看似戏谑和幽默的方式来送崇祯。一开始李老师用的是苏白(苏州话念白),从故事线到了太监开始,念白就切换到了京白,同时有些唱段还是直接用中州韵唱的。人物刻画非常立体到位。

今天最后有个主创人员的分享会,引发我对南北曲的一个学习探索。引起是有个观众判断此次用的全是南曲,编剧纠正了一下里面有南也有北,继而谈到用北曲是为了体现剧情中一些快节奏和迫切的死亡感,而用南曲则是为了抒发感情。

前段时间我在B站学了不同时代的南北戏曲。与南戏相比,北杂剧在曲律方面更加规范,而剧作语言的文学性也较高,与南戏更贴近于民间的风格有所不同(『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记』和『杀狗记』合称 「四大南戏」)。元代杂剧(/ 元曲四大家 /指剧作家 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白朴。)篇幅总体不长(四折居多),而剧作者的文采都相当了得。南戏的曲调,是一种与唐代的曲子一脉相承、与宋词乐调联系紧密的民间曲子。以单曲为其结构及使用单位;一曲可由多人分别接唱,时有「合」,即众人齐唱;其句数、句式及用韵均无定则。北剧种四折一楔子,剧本结构形式,一般由四折戏组成,有时再加一或两个楔子(一般放在第一折前,也有少数放在折与折之间),合为一本,演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也有一本分五六折,甚至写成多本的戏(如『西厢记』共五本二十一折)。

此次的演出用了南北合套。南北合套是指在一个套曲里兼用南曲和北曲的一种体式。最初南北曲的曲牌不能出现在同一套曲内。元中叶以后,成规渐被打破。在同一宫调内,可选取若干音律相互和谐的南曲和北曲曲牌,交错使用,联成套曲。南北合套的剧目一般主角唱北曲,配角唱南曲。如《石秀探庄》中石秀先唱北曲[新水令],下来杨林唱南曲[步步娇],石秀再唱北曲[折桂令],下面由钟离老人唱南曲[江儿水],石秀再唱北曲[得胜令],下面祝小三唱南曲[园林好],石秀唱北曲[沽美酒]。这样风格即统一又多样,表现力更强。(https://blog.sina.com.cn/s/blog_53054f5c01012vwv.html

最后我感觉昆曲唱宫廷类背景也是极为契合的。中国古代有礼乐制度,礼乐制度;而宫廷音乐跟昆曲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雅为正,儒家以它的音乐“中正和平”,歌词“典雅纯正”,故称之为“雅乐”。此次演出用了“朝天子”这个吹打曲牌,天子当然是为了呼应崇祯的身份。

三尺白绫送终场,半树枯槐弔君王。万古尘哀残画稿,紫禁宫阙阅兴亡。

(毕,文本用时一个小时20分钟)


一个十几年的自由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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