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看到重庆儿童医院门口的武隆父亲每天站在风雨中直播,父亲的背影在她脑海蓦然赋予了既平凡又具象的意义。她想到养父,一个卑微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对自己无穷尽的爱。
苔花如米,纤细的人间真情,从重庆大山深处淌出来。
以下的文章,我用第一人称来写。
我的女儿丹丹查出患淋巴瘤后,爸爸给我转了3000元。简单的数字,在我心底的份量很重很沉。爸爸年轻时挑着两三米的木板,从万州法隆村走到街镇售卖的场景,随着时间的走远,在我心中定格为父亲的背影。
爸爸每次步行八九个小时的山路,每个脚印载着泥土、疲惫和林间的露水,那是爸爸挣钱为我和哥哥念书的足音,如今,已变为耀眼的恒星,成为我生命中永不熄灭的灯光。
亲生父母在我出生后三天,把我抱养给冉家。在亲生父母守旧的观念里,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今后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如从小就送出去。我成了无根的浮萍,在命运的大风大浪里被漂到了距生父母十多公里的冉家。
冉家父母没有孩子,把我视若珍宝,爸爸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对我的爱变为奶粉、衣服、棉被、一日三餐和春秋冬夏的关怀。
幼时,村里的孩子嘲笑我,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
我问爸爸,我是捡来的孩子吗?
爸爸说,你是我的女儿。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养母患病在床,已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自理的能力。妈妈身上的骨头啊,呈褐色,皮肤周围流出的脓水,把双腿变成“锈迹斑斑”的河。疼,无人分担的疼,椎心泣血的疼在妈妈的体内变为千军万马。我给妈妈喂饭倒尿,承受着妈妈患病后性情大变的生硬与“咆哮”。我知道,妈妈疼得无计可施,要把疼通过怒吼的方式讲给墙壁听,讲给我听,讲给无尽的黑夜听。
我十岁那年,妈妈被周身的疼折磨得枯瘦如柴,被活活痛死一点都不夸张。住在大山深处的人,患癌后经受一天天的磨难,在家等待命运的安排实属无奈。最终,妈妈的生命之花凋零了,枯萎了,化为尘埃,埋在寂寞的后山上。
一年后,爸爸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想给你找个新妈妈,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找,我会把你养大成人。
我对爸爸说,你找吧,我需要妈妈。
新妈妈带着哥哥来到我家。家里多了双筷子,爸爸把力气和汗水变为双倍的重量。白云深处的家庭,守着大山鲜有挣钱的出口,爸爸妈妈便到江苏打工,我和哥哥在家,由爷爷奶奶照料。
有一年,奶奶突发疾病,呼唤远方的儿子回家。爸爸心急如焚地赶回来,他像老牛一样,不知犁了多少生活的田,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奶奶见到儿子的那一刻,病好了。或许是天意,或许冥冥之中母亲需要儿子留在身边,爸爸秉承了“父母在,不远游”的深意,留在村庄陪着日渐年迈的爷爷奶奶。
在苍茫之地,要活下去只能靠苦力。那一年我和哥哥的学费一学期1200元,爸爸手足无措,只得搬运木材去售卖,从山上搬到山下,从日出搬到暮色沉沉,从黄昏搬到黎明,勉强挣得1200元供我和哥哥读完了初中。家里再也没有宽裕的钱供我读高中,再加上我也不愿读书,便走出大山,去城里打工。我知道,父亲的责任尽到了,他两鬓的白发,日渐苍老的身体,用肩颈疾病换来的生活已入骨入髓,是时候该我独立,是时候该减轻家庭的负担了。
结婚,生下女儿丹丹,我以为小日子会朝着潮水的方向顺利地淌过,没想到丹丹出生后两个月患眼癌。我和丈夫在工地上,和父亲年轻时一样扛着厚重的木板,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为丹丹续命只剩下沉重的人生。丹丹的第一道难关在我们一家人的支撑下,在她强韧生命力的加持下,已跨过难越的关口。
随后,丹丹患自闭症,智力只有五岁,我就放下对孩子过多的期待,只要活着,只要我能照顾丹丹一天,只要我能当丹丹的妈妈,就是上苍对我的眷顾。去年下半年,丹丹不幸患淋巴瘤,这一暴击,让我思考人生的意义到底为何?我该用怎样的力量,去托着丹丹走这最艰难的一程?
对女儿好,加倍地好,珍惜每一天活着的日子。
看到爸爸转来的3000元,我泪如雨下。爸爸在农村生活,已和衰老、贫困、孤寒结伴而行,我不能给爸爸增加负担,不能要爸爸的养老钱,我要和丹丹爸爸去挣钱,再深再重的苦,都要自己吞咽。生命的不安与困苦,要靠自我去溶化。生命的忍受与超越,也要靠肉身和意念,去碰撞与守护。
如今,我在重庆渝中区文化宫陪着女儿治病,白天平静如水,夜晚把心凿空了也得熬到凌晨四点过才能入睡,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季让我对生命、责任与爱的理解更加深一层。父亲的衰老在加深,今年春节我无法回乡尽孝,我想对爸爸说,冉洪明爸爸,我爱你,祝你新年快乐,祝你健康如意。
后记,我把文章预览发给春梅看了。她说,等我回故乡后,我会把这篇文章念给爸爸听。
致敬天下平凡、善良、宽厚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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