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打工者的故事,我曾写过,也见过小杨。她刚刚发来800字的文章,请我修改。我采访了很多打工者,鲜于看书与写作,有的更不知微信公众号为何物,活在抖音里的人太多太多。
小杨能写800多字的文章,读后令我感动。我对她说,我来写,以你的文章为母本,以你的经历为经纬线,我不怕重复自己,而是用文字来致敬在南岸区四公里的餐饮人。
我用心血敲打出来的文字,去鼓励大地上唇齿相依的苦命人,去支持一个新店的重活。
以下的文字用第一人称来写,如果你在重庆,报这个公号的名字,我买单请你去小杨的餐馆吃米线。
一
我叫杨小琴,来自贵州遵义习水县土城镇。我的童年,送走了爷爷、奶奶、父亲,那种肝肠寸断的痛,让我此生难忘。
12岁那年,父亲在家修建池塘,不幸被高压线击中,看着躺在地上渐渐冰冷的父亲,我抱着他痛哭不止。
父亲下葬那天,大雨如注,或许老天怜悯我,天空也跟着哭泣了许久。我被纷纷扬扬的大雨包围,和弟弟在爸爸的坟前长跪不起。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生操劳,一生卑微,从未享过福,却人到中年以凄惨的方式离去,留给我的伤疤让我经常在黑夜里颤栗。
我的天空,坍塌了一半,我把对父亲的思念化为枕边的泪水和匍匐在坟前的血指。本以为我还有妈妈陪伴,不料妈妈被一个中年男士带去了沿海城市,留下我和弟弟守着老屋,守着父亲留下的骨殖,守着喊着爸爸却没有回音的家庭。
幺爸一家,成为我和弟弟的寄居地。突然没有父母,我成为大地上的“孤儿”,飘浮感和孤独感时常涌上心头。缺爱、缺依靠、缺说话的人,缺父母的深情拥抱,缺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温暖灯火,我的人生从12岁起打下了残缺的烙印。
高中读完,我没有考上大学,成绩不好,也无意复读,2013年高中毕业之后,我决定走出远山,来到大都市重庆,过上了在工厂打螺丝钉的枯燥生活。
二
2018年,我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定居在重庆南岸区。
2020年下半年,为了给孩子挣奶粉钱,我进火锅底料厂上班。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无休,生活把我变为了停不下来的牛马。常年无休把我的身体变得单薄,我辞掉工作后去另一个公司干过销售,终因工资太低,业绩压力大而辞职。
2022年,丈夫建议我学手艺卖包子,但好景不长,11月份的封控,让我天天住在包子铺里也等不来客人。看着寂寥的街道,一如一颗空荡荡的心抽去了血色。那年,被迫转让小店,我的生活归零,希望归零。
我是一个不怕受挫的人,或许常年在农村生活打下了吃苦耐劳的底子,或许没有父母只能靠自己遇山开路。2023年,我去学习广东肠粉,找了十平米的小店卖肠粉,但我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合同上写着每半年涨房租的条款让我忽视,也成为枷锁,我不能为房租打工,最终不得不转让门店,又一次跌入泥潭。
2024年,我回习水老家,向亲戚学习羊肉粉,夏天顶着42度的高温找到了宏声广场旁的小门面。我一边准备开店,一边卖雪糕,我想把卖雪糕挣来的钱当作羊肉粉店的一块瓷砖,一个凳子,一副碗筷。
2024年9月26日,我日夜打造的羊肉粉店开业了,这是寄存小小希望的地方,也是和离我有80公里距离在江津工厂上班的丈夫一起续命的地方。
三
平静的生活,小本的生意,猛然被一场大火吞噬。同年11月26日,我半夜接到南岸区警察的电话,通知我羊肉粉店被大火烧了,我吓得浑身发抖,从床上抓起外套就往店铺跑。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边跑边哭,这辈子我要坐牢了,我被店铺毁了,我要倒霉了。
来到现场,我才发现,我是受害者,是邻居阿姨操作不当,让店里的大火殃及了很多无辜者,除了我的小店被毁,还有很多业主穿着睡衣惶恐地从高楼里跑出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婴儿在路边哭泣不止。那残垣断壁,那被烧焦的墙壁,宛如我内心的废墟。我什么也没有了,往昔所有的盐粒和心酸,化为泪水滔滔。我一个人站在街头,望着被烧焦的小店,不想离去。那一夜南岸区四公里的路灯,照彻着我的伤悲和虚弱。
内心有怨言,有火气,但看到别人拍的视频----邻居阿姨成为火人在地上打滚,一个路人冲上前去为阿姨灭火,在具体的苦难面前,我生发了同情心,那哀嚎,那疼痛,那绝望,那被大火包围的悲惨世界,就在我身边。谁也不愿这场大火发生,谁也不愿成为灾难中的主人,谁也不愿殃及无辜者。
四
同情和抱怨,成为两股力量,在我内心辗转,我为阿姨捐款,是为陌生的生命祈祷。同时,羊肉粉店是最后的出路,我这一生折腾不起了,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用于开店,上天却给我开了个玩笑,让我的生活凋零,希望枯竭。
小店被烧后的两天,我在家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哀哭叹气,叹息命运像冻土一样,叹息没有父母的肩膀可以依靠,叹息在异乡拼搏却没有回报,叹息现在和未来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精力去过度伤悲,和丈夫商量,在赔偿无望时,决定重新开始,就在原址装修,自己刷墙,搬运货物,变得满身尘土,变得手上长着厚厚的老茧,变得风里来雨里去,也要把屈辱与苦涩嚼下去。我相信,只有血汗才能把荡然无存的小店垒起来,只有坚强的意志才能从颓废中站起来。
去年12月18日,我的小店开业。每天我走在日出的前面,归家走在暮色四合的后面,除了少许的睡眠就是把自己扎入羊肉粉店,只有疲惫才能忘却烦恼,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让负债一天天变薄。
这是我的故事,一个异乡人在重庆创业的故事,有心酸无奈,有不公坎坷,也有超越生活本身的坚强,也有对自渡的理解----唯有靠自己,唯有爱与希望,才是反抗命运的最好方式。
后记:
去年12月7日,我去南岸区宏声广场看望小杨,听到她父亲被高压电击中,隐入沙尘的故事后,我对习水县一个微友说,这世界很小,我认识了你曾经帮扶过的土城镇杨小琴,她在重庆南岸区创业,谢谢你曾给她带来的微光。微友说,只是举手之劳,没想到她会挂在心上。
祝福被暴风雨压顶过,淋湿过的杨小琴,现在和未来的路,如《小王子》一般,时间会缓和所有的伤悲。
时间的玫瑰会赐予从风暴中走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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