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者

文摘   2025-01-23 13:11   江苏  

前几天,“极昼工作室”刊发了《中学老师入职三个月被举报,谁在监控我的微博小号?》一文。写到2022年年末,28岁的语文兼班主任孙老师被人举报,“罪名”是在网上发布不当言论,证据为孙老师的一个微博小号,那是孙老师的私人日记,有吐槽工作,也记录生活。相应的“罪名”有看不起同事,不团结同事,辱骂学生,没拿奖的运动会也被扣上“组织能力差”的帽子。每一个“罪名”都有微博截图。孙老师坦言,自己爱在网上记录,但私下的情绪从不会带到办公场合。尽管如此,学校给了孙老师停课的处分。在此之前,孙老师没有收到任何不满的信号,在班级家长群里,大拇指和玫瑰花像平静的海洋。

孙老师的遭遇令人同情,在网上的“小号”被人发现,被人截图当证据是多么的无奈,也映照告密者是多么的无耻下作。我想到自己的经历。前几年的某一天,收到单位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因单位有几千人,打电话来的人,我不认识,属于劳务派遣第三方人员),他与我核对身份证和名字,并问我,你在网上发布了什么?我反问他,你都不知道我发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到底是哪里错了,你拿出证据来。对方知道理亏,便说,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以后不要发布负能量的东西了。那一刻,我对写作带来的不安,有了具体的感受。后来我查阅文字,无非就是对封控在家,如何抵御孤独的感受,对武汉作家的支持写了读后感,对一些热点,比如一个工作人员养猎犬,其猎犬伤害了小区的老人,我对这行为进行了批评。有的人的心中,只有正、负能量,对他人的不公和苦难视而不见,且漠视个人在特殊时期的感受,更不懂文学的批判功能。

今天,我重新拿出大部头书籍《耳语者》翻阅。书中的每一个故事都带着压抑的气息。作家米哈伊尔.普里谢维恩在1937年11月29日的日记里写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大雪压顶的树木,很想与人谈心交流,但一旦开口遇到第三者偷听,便灰飞烟灭。压抑与克制,成为主色调。故,作家与朋友达成共识,沉默是沉默的心电图和X光片,大家默认失去了言语和舌头的功能。有一次,作家在火车上遇见好友,两个小时的枯坐,好友之间只能用“是的”来表达。“是的”,浓缩了五味杂陈的内心世界,凝结了彼时彼境亲友举报所带来隐入泥沙的恐惧氛围。

即使不幸失去了朋友和亲人,常见的反应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笔下的境况,他只字不提业已失去的朋友,只有眼泪簌簌,那些年的特征就是如此。不言语,只流泪,不知有多少泪河在家庭无声漫卷。《耳语者》透析了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私人生活的恐怖之源,也详细诉说了很多家庭在1937年到1938年间,被清洗被亲友举报所带来的绝望之境。

1937年到1938年的苏联,告密成为主流,亲人间,朋友间,同事间,为了诬陷他人,为了个人利益,为了报复他人,为了迎合上级,为了嫉妒之火,为了极端爱国,去用一种卑劣的行为对他人进行莫须有的辗轧。同情心、人文精神、法治和正义感,已然消失,留下的处世之道是不能说任何话,也不能与任何人交谈,在一个没有信任的环境里,大家隐藏真实的自我,让沉默成为一堵墙,“就像躺在坟墓里一样”。

被举报的孙老师,考上一所985高校的文学博士,已开始新生活,但举报者的雾霾依然存在,当初是谁在使坏,成了孙老师的“人生问题”。我已习惯了被人辱骂被人举报的小人作乱,这种习惯不是麻木,而是要用一种“创造”,一种每日的更新,去覆盖举报行为带来的不悦,去清洁世间的脏东西对自己带来的伤害。

面对放大镜和望远镜,不退,坚守,挺住,便是我对写作的笃诚。

文章链接:

当了三年的码字工,我只写了一本书

中学老师入职三个月被举报 谁在监控我的微博小号?

从彼岸到此岸
不合众嚣,独具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