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工

文摘   2025-01-24 16:08   重庆  

我做完保洁回家,右手酸疼,打开电脑开始写字时,酸疼感在我身体的右侧弥漫。

今天早晨6:40出门,我和晓梅约好,8点之前,在某小区门口见面,我陪她上户做保洁。这一单,时长4小时,90平米。

客户离我住的地方有两公里。我出门前,发信息给晓梅,和她再次确定,她已在公交车上,单程有15公里,需转两次车。

对长期熬夜写作的人来说,一早出门很不习惯,但清晨能看到众多劳动者的身影,其中有四个五老人,把日常拾荒攒起来的废品,拾捡到路边,欲等天明搬到废品站换碎银。

7:20,我到达客户小区门口,在面馆吃完早餐后,晓梅也到了。天下着雨,晓梅没有打伞,背着一大包工作用具,边走边吃面包。我把伞放在我们的头顶上,晓梅说,小雨不怕,已习惯了。

7:40,我们到客户家。经家里老人引导,我们先做厨房、公卫,再做两个卧室、客厅、阳台、主卧、入户阳台的清洁。

晓梅自带拖鞋,把外套、袜子一脱,便开始工作。她是一个90后宝妈,生了孩子后失去工作,只能找最基础的活儿,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元,为家庭减少经济负担。

很久没有干体力活,我把手机调成静音,要体验保洁工,就要有保洁工的样子。我曾在舞台上朗诵、点评、作部门的年终总结发言,也能让脚丫蘸着泥巴、雨水,让双手长着条形茧。

清洁厨具和油污、把客户未洗的碗筷洗了,把灶台的台面清洁干净,只有厨房的顶棚,我不会做,留给了晓梅最后完成。

我到了公卫,清洁台面、擦玻璃、门窗,最后用工具去清洁四个墙角的污垢。蹲在地上,每站起来一次,胳膊有点酸疼。

家里的女主人上班去了,老人在客厅沙发躺着看手机,时而监督孙女的作文。晓梅边做清洁边和客户聊天,客厅放着的儿歌声音很大,我在次卧擦飘窗、桌子和门。

我把自己放空,不去思考如何写公众号,不去牵挂父母的疾病,不去思考这家人读小学的孩子为何要死记硬背作文,也不去建议孩子的作文需要发挥灵性和想象力。此刻,我就是一个保洁工,只配合晓梅把客户年前的清洁做好,免于差评,免于脸色。

孩子背诵作文的声音很大,“蓝蓝的天上,有白云,白云像棉花糖,左边一朵,右边一朵------”,我在心里告诉孩子,看作家萧红在《呼兰河传》是怎么描写的火烧云,别去背诵很普通很常规的句子,语言如果没有差异性,总是按照大众的审美来要求自己,只会让想象力匮乏,让神性和灵性丧失。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只是个保洁工,不能去添乱。

孩子自言自语地说,背诵作文太累,但爸爸和老师要考自己,怎么办呢?

这时,奶奶严肃地说,快做作业,快背诵,别贪玩。

我刷马桶时,老人对我说,阳台上的清洁,再做一下。我立刻去了阳台,推开窗户,做窗槽内的清洁,里面有水泥颗粒、瓜子壳及一坨坨灰尘凝在一起。这个并不难,但需要用开荒清洁的工具才能清理干净,我只能用毛巾擦拭,能擦拭多少算多少,因为手指抵达不了槽内,抵达不了缝隙之地。阳台的玻璃门缝,我蹲下身去擦、去抠,无奈能力有限,只能有多干净算多干净。

晓梅低声对我说,我们很少趴在地上擦地板,用毛巾往清洁棒上一缠,站着拖地很省力。我说,蹲下身去,做得干净一点儿。

俯下身去,也是我写作的姿态。这一年,我俯下身到田间、去病房、去寂静的深巷,去记者的镜头到不了地方,用平等的姿态,与普通人对话,听他们讲悲欢离合,诉人间冷暖。

老人在客厅教育孩子,又不好好写作业,不能吊儿郎当,不能看手机。声音突兀而严厉。我边擦地边思考,如果换作是我,如何在寒假陪伴孩子,如何与孩子好好沟通?我不会用命令的口吻,我会用爱去浇灌幼苗。

上午十一点,男主人没有起床。老人对晓梅说,你进去做清洁,他睡觉,你干活儿,不影响。晓梅清扫了主卧的卫生间。

我没有进主卧,我喜欢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清扫。既然不去主卧做清洁,那就给你安排别的活儿吧。这是老人的心里话,她真给我安排了其他活儿,搭着板凳,清洗油烟机。第一次,左腿抬了上去,右腿没有抬上去。第二次,我双腿站在圆凳上,腿在打颤,便用左手抓住油烟机的一角,让自己稳住后再清理。那是一片“荒地”和高地,鲜于清扫,有很多油污和脏斑,需反复用水和洗洁精擦拭,我站上去,又下来清洗毛巾,来来回回好几次,已尽力了。

客户下单是四个小时,只有一个保洁工。快到12点,我提醒晓梅,时间到了,我们还是两个人干活儿,这四个小时做得很仔细很认真,应该收工了。这时,晓梅把地面清洁从卧室做出来。老人再次强调,去把主卧的清洁再做一遍,儿子睡觉不要紧。

我和晓梅有一种共识,有人在房间睡觉,把灯开着做清洁始终不便,但客户已吩咐,尽管时间临近,晓梅还是去主卧清理了台面和地面。

中午12:15分,我们把所有的垃圾整理在一起,和客户告别。晓梅对老人说,阿姨新年好,我们走了。

倒完垃圾,我们的工作结束,连续干了四个半小时,中途我看了两次手机,每次只有几秒。我拉着晓梅的手说,走,我请你去吃饭,要去买水喝,我很口渴。

中午,我请晓梅吃干锅,和她聊天。

晓梅平时不在外吃饭,中午饿了吃自带的面包,如果工作结束下午没有单子,便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家煮面。在面馆七元一份的小面,用七元去买一把面,晓梅可以在家吃一周。对于保洁工来说,能省则省,不会买水喝,不会在外吃饭,用汗水和苦力挣来的钱,要花在刀刃上。她最长连续做了七个小时的保洁,是一家别墅,把她累得腰酸背痛。有的家庭,看到保洁工在,什么都要求做,其实有些不是普通保洁工作的范围,比如搭板凳去清洗油烟机,去擦拭高处的柜子和顶棚。但在内卷的当下,晓梅只要能做到,还是尽力去满足客户提出的不合理需求。

我请晓梅吃饭,给她买水,还帮她一起做保洁,她很感动。她说,自己在外,从未被重视,只求不被客户为难,就是最大的善意。

这一单,持续工作4个半小时,晓梅收入在120到130元左右,通勤需两个多小时,自己出路费,来回30多公里,平台收入有七八十元。这是春节的价格。如果平台的收入降低,提高保洁工的待遇,这样才相对公平。晓梅说,不敢去想象公平或不公平,也不敢去设想待遇的提升,这年头,有一份工作就很幸运。晓梅做保洁快大半年,没有多余的福利保障,干一单,得一单的钱。日常,单子不多,有时三天才接一单,临近春节,单子才多起来,趁着节假日,能接单就不能放弃,能满足客户的要求,哪怕多做半个小时,也不能拒绝。

晓梅的想法很低微,她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就算遇到刁难的人,也不能去“冒犯”对方,只能默默地承受,在线上一个差评,一个吐槽,就会让她很难堪。困在系统里的人,不仅仅只是网约车师傅和骑手。

回到家,我收到晓梅的短信:姐姐,今天谢谢你帮忙和请我吃饭。

我说,谢谢你让我看到保洁工的艰辛,谢谢你让我感受下苦力谋生是多么的不容易,谢谢你让我看到自食其力的人,是多么的纯粹。

俯下身去,爱具体的人,这是我今天上午的工作。在都市,我们享受便捷服务的同时,是否停下脚步,去留意身边劳动者疲惫的身影,去看到那一双双用粗糙的手擦拭每一个角落留下的掌纹或伤痕,去看到干净挣钱的人,在维护着自己干净澄澈的尊严,去看到勤劳挣钱的背后还有抵达不了的个人权益,也有劳动者与平台分配机制的不平衡所带来的落差。

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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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边上的生活

从彼岸到此岸
不合众嚣,独具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