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清醒,仰天长啸

文摘   2025-01-13 15:13   重庆  

一间又矮又窄的宿舍,点着一盏并不明亮的灯光,灯光下常年坐着一个人,写了《瞎苍蝇》《迷茫》《鬼影子》等作品,这些作品又照耀着主人。他枯坐书桌前,像一具精神雕塑用寂寞的时光把自己扎入阴晴不定的时代。他想逃离,有过左右不定的踌躇,也想追寻,有过找回失去星光的温存。他的宿舍不远处,有一座台北的川端桥,背对着桥的右岸,是当年对异议分子执行死刑的马场町。那混杂了哀嚎与绝望的年月,隐藏着社会的病态与扭曲。他就在这种窒息而绝望的情形里,度过三十载冬夏。他深知,活在这样的世界,你无法拒绝去看你不想看的事,只能在失落与怅然中不断地质疑,又不断地承受。

他是台湾学者尉天聪作品《回首我们的时代》中写的作家子于。子于是东北人,在悲不敢泣的时代,他对理想主义打上了问号,注入了娜拉式的觉醒,于1950年去了台湾,走上了背井离乡的飘零之路。

43岁开始文学创作的子于,在台湾建国中学担任数学教员长达三十年。身处异乡,有说不出的苍凉,也对未来不报希望。有一次在明星咖啡馆,几个学者大谈乌托邦的梦想,子于一盆冷水浇下来,世界的人口越来越多,可用的能源和物资越来越少。到了那一天,人会像狗抢骨头一样,越斗越凶。说未来的人世有多美,那是胡说,别瞎做梦自我陶醉。彼时,能说出这样一席话的人,是特立独行的孤狼,也是饱经风霜后对自我境遇的总结。

子于的小说《瞎苍蝇》,尉天聪读出了没头苍蝇的无力,也对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进行了拷问。我想到鲁迅写的《在酒楼上》。这是鲁迅在小酒馆与故交吕纬甫的闲谈。吕纬甫拥有敷衍潦草、凡事可有可无的消极心态。他本是革命者,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彷徨已看淡人世,已丧失斗志,整个人生往后退-----退到像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吕纬甫在小酒馆讲述了为弟弟迁坟失败,给阿顺送花失败的两件小事,从整个讲述中体现出知识分子的落寞、伤怀,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在“无非做了些无聊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没有做”的心境上增加些许沧桑的意味。

《瞎苍蝇》便是如此,活在不确定的当下很想抓住一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死板麻木,一个人很想像苍蝇一样飞到远处,绕了一个小圈子之后,不自觉地又飞回来的失意、失落。

鲁迅的《在酒楼上》,两个中年男人在酒馆吃饭喝酒倾诉后,“我”问吕纬甫,“那么,你以后豫备怎么办呢?”把当下与未来该怎么办摆在眼前时,吕纬甫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连明天怎么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钟干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一种消沉、消极的人生,结尾处因“我”与吕纬甫出门走着相反的方向,“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体现了人在失望之际,还有残存的希望,虽然生不逢时却有某种力量在支撑着前行而形成张力。这样的支撑,从开篇“几株老梅斗雪开着满树的繁华,仿佛不以深冬为意”做了生动的注脚。

在台湾呆了三十年的子于也是如此,他在1968年发表的《高处总是眼亮》写出了用沉寂打底的来自高处的灯盏,这灯盏驮着至暗时刻的肉身,走向并不明亮的未来,走向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壮和孤寂深处。

在无边无际的冬日里,作家们穿过暗黑的幽谷,被支配被流放被损毁被凌辱,也有《回首我们的时代》里,愿世界为他们变好的铭记与祝愿。那一代的知识分子多数已消隐于无情的岁月里,但留下的文稿和心迹,留下作品等于生活并想寻求对现实超越的背影,与对自由、民主、希望的求索,很像独来独去的狼,站在旷野,站在天地间,独自清醒,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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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彼岸到此岸
不合众嚣,独具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