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重看余华的作品《许三观卖血记》,看得失语良久。我坐在窗前,细数许三观卖血的次数,从最开始的好奇,到年老身体破败被人嘲讽为猪血卖不出去,许三观这一生用十二次卖血的经历,告诉我一个人活着要靠自己苦渡。这不仅仅是卖血谋生,不仅仅是卖血为儿子一乐挣遥不可及的医疗费,不仅仅是卖血让二乐的生产队队长吃上一顿大餐,而是贯穿了时代的印痕----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自然灾害写到了改革开放初期,能看到时代腥风血雨下蝼蚁的艰难挣扎,能看到荒年一家人吃近两个月的稀饭吃得面黄肌瘦,能看到文革中许三观的妻子许玉兰被众人当作“破鞋”批斗并在家继续行形式主义的批斗,心颤得只有心痛。
余华句句不说苦,但《许三观卖血记》里句句都是冰水凝结为冰块的饱满,句句都是卖血后吃炒猪肝、喝黄酒的自救。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今年重看此书,感触更深,书中能看到自己在乱世艰难求生的影子,也能看到我写过的无数草民在困厄中沉默的样子。只是许三观卖的是血,卖的是与身体相依相随无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和笔端写过的人,也是与血息息相关的苦力与心力,熬夜与坚守。
微电园作为一个小小的驿站,我很少停留,那里没有书店,没有熟悉的人,我难以专程去一趟。昨夜的度数是6度,我得知梁平县的小邓夫妇在微电园地铁站一号出口卖提拉米苏,我坐公交加地铁去看这对在外地失业并回渝创业的年轻夫妻。天气寒冷,他们每天只能做两盘蛋糕,免于当天卖不完倒掉,免于亏得更多。昨天他们从下午2点过守到晚上23:00过,最后还剩两个没有卖掉,当作晚餐。深夜他们回九龙坡后,做翌日的蛋糕,熬到凌晨4点过才收工。昨日夫妇俩的收入不到200元,我却看到每一步工序的耗时、耗心,及在风雨中忍受天气的“馈赠”。做炒饭及烧烤还可守着有温度的小摊取暖,而提拉米苏没有热乎乎的气息,只能从越夜越深的寒冷中领受荒凉。我陪他们守了一会儿,我把伞放一边,躲在雨棚里看着街边纵横交错的雨水,看着车水马龙的过江之鲤,大街上没有马,也不乱,而内心却兵荒马乱,因为等不来一单,最后我买了两单凑数。昨晚我外出后,今天有点头晕本不想写作,我吃了一颗药,喝了几杯热水后,继续打开电脑。换作以前在单位上工作,经常和权贵打交道,每天在温暖如春的办公室呆着,根本无法体察打工者从体内发出的轰鸣,也不知草民生生不息的韧劲,还不知贴着大地挣钱是如此的微薄。昨夜我还看到一个70多岁的人,守着三角糕和土豆小摊,他的皱纹像老树皮在脸上沥出很多沟回,而皱纹里的风尘仆仆是常年在街边谋生独有的。我对老者说,来两块三角糕。他说,你不要买,三角糕是冷的,刚刚停气了。我说,没事,卖给我。那条街上,还有两个小摊,是从熙街过去的。熙街周边去年12月管理严格,小贩只得走得更远,来回五六公里,才能从“卖血记”里寻求现实的米粮。
四十多年来,家里遇到灾祸许三观便去卖血,靠不断地吃炒猪肝和黄酒来活血与补血,靠不断地在抽血前喝大量的水来增加血液的重量,有一次差点在卖血的路上死掉。他最后一次卖血失败,在大街上痛哭流涕,他担忧以后要是没人要血了,家里再有灾难该怎么办?许三观如果活在当下,该以怎样的方式活着?又该以怎样的方式从骨头、血液、肌肉里藏着负重的秘密?
昨晚从微电园回家途中,我清空双手,把买的一堆小商品赠予需要的人。我不想母亲每一次都在耳畔提醒我,要省吃俭用,不要买不需要的东西,我是从吃黄泥巴那个年代过来的。母亲提到那个年代,我就想到许三观卖血记中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场景。“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在纸上再活一次的我,与现实的逼仄相互提醒、相互交织,我想今晚会再一次到微电园,去为小邓夫妇们赠送热茶,去寒夜的街头看到坚硬如水的跌爬与漂浮。
这,难道是吃人血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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