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元代叶尼塞河上游森林部落的内迁和演变》

文摘   历史   2024-08-04 18:22   内蒙古  

 

驳《元代叶尼塞河上游森林部落的内迁和演变——以憨哈纳思为例》


学者李鸣飞《元代叶尼塞河上游森林部落的内迁和演变——以憨哈纳思为例》一文(《史林》2021年第4期,以下简称李文),对唐辽元漠北民族史行家而言,观摘要便可窥立论不成立。通读李文一遍后,发现李文没有充分吸收、引用前人准确成果,而沿袭或新提一系列错误观点;前人已基本梳理清晰蒙古征服、管理乞儿吉思以及其迁徙过程,而李文若干创新发明则难以成立。兹就李文最基本史实与立论讹误之处列举如下,以期抛砖引玉。

      一、标题:关于谦河今天所指

李文两次注曰谦河即叶尼赛河,以为憨哈纳思居于叶尼塞河上游。《中国历史地图集》文字说明已言谦河:今叶尼塞河上游乌鲁克木河以及叶尼塞河与安哥拉河合流以南的叶尼塞河上游(《辽金图册(二)》南京大学历史系制图组,1971年)。韩百诗、周清澍等文中亦均详细论及谦河所指。此外,陈得芝先生已考《元史·地理志》“乌斯”,位于吉利吉思之东,谦河之北,即今叶尼塞河上游支流乌斯河流域;憨哈纳思位于乌斯之东、谦河之源,乌斯河之东为叶尼塞河正源大叶尼塞河(贝克穆河)流域,其地东、北面为塔尔噶克台干山所环绕,南面为土默特台干山,仅有贝克穆河西流会乌鲁克穆河的出口处为比较宽阔的峡谷,此地区方位、地形与《元史·地理志》所载撼合纳部完全符合(《元岭北行省诸驿道考》)。换言之,憨哈纳思居于叶尼塞河正源大叶尼塞河(贝克穆河)、乌鲁克穆河流域,与叶尼塞河实际风牛马不相及。民国百万分之一舆图“科布多”“米奴新斯克”两图清晰可见憨哈纳思居地。

   二、关于蒙古征服乞儿吉思年代与乞儿吉思五部所指

李文第一节“蒙古对憨哈纳思等森林部落的征服和元朝对这一地区的管理”。关于蒙古征服乞儿吉思一事,李文令人发指最典型错误,继续蹈袭长于语言而疏于历史之语言学家青格力《〈蒙古秘史〉第239节与蒙古征服乞儿吉思等森林百姓事件》一文(《欧亚学刊》新9辑,商务印书馆,2019年)立论之谬误,误以为拙赤1207年用兵失黑失惕、乞儿吉思。乌兰女士对蒙古征服乞儿吉思若干史实亦有详考(《蒙古征服乞儿吉思史实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1979年第3、4期);且陈得芝先生已考《蒙古秘史》第239节所载拙赤用兵失黑失惕、乞儿吉思年代有误,实际为1218年之事(《元外剌部〈释迦院碑〉札记》,《蒙元史研究丛稿》,人民出版社,2005年)。南大“色目(回回)人与元代多元社会国际学术研讨会暨2019年中国元史研究会年会”,笔者所提交会议论文《元代豁里秃马惕与唐代骨利干、都播——兼论唐元时期“北海”地望》(2.9万字),早已基本梳理拙赤收降林中百姓诸部,而李文不视不见、不听不闻。

关于元朝对乞儿吉思管理,李文对乞儿吉思五部列举了周清澍、韩儒林之说,以为二人观点有别,前者为:吉利吉思( 即乞儿吉思) 、昂哥剌、乌斯( 即兀儿速) 、撼合纳( 即憨哈纳思) 和谦州;后者为:应为吉利吉思、乌斯、撼合纳、谦州和益兰州;总之大体是包括憨哈纳思在内的叶尼塞河上游诸森林部落。李文乱和稀泥一通,浑然不顾周清澍原文为:“五部”即以益兰州为治所五部,即吉利吉思、撼合纳、谦州、益兰州、乌斯,昂可剌附属于吉利吉思。笔者上述会议论文早已言:结合《元史·地理志》“吉利吉思、撼合纳、谦州、益兰州等处”条所载吉利吉思、昂可剌、乌斯、撼合纳、谦州、益兰州六部,韩儒林、周清澍、韩百诗等先生均以为“五部”即吉利吉思、撼合纳、谦州、益兰州、乌斯,昂可剌则附属于吉利吉思,此说甚是。乞儿吉思,实际上前人并无争议。总体而言,李文对蒙古征服乞儿吉思与乞儿吉思五部之管理一节,既罔顾前人研究准确成果,又缺乏学术创新。

         三、关于憨哈纳思迁徙

李文第二节《憨哈纳思等森林部落的内迁》,一直未厘清憨哈纳思自原居地迁移路线或地点。

李文引据《经世大典·马政》:“( 至元) 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丞相桑哥奏: “只儿哈忽昔宝赤并憨哈纳思、乞里吉思等马,总计五百一匹,先奉旨于云州、宣德府周回牧养。又,哈迷昔宝赤马二千六十匹,曾移文于兴州、松州牧养。今上都留守司上言: 今年宣德、云、兴、松四州百姓田禾霜灾阙食,若于其周回牧马,不可。乞取回京师饲秣。”

李文以为: “只儿哈忽昔宝赤”和“哈迷昔宝赤”看似名为“只儿哈忽”和“哈”的怯薛,实为两个管理打捕鹰房的机构;且“只儿哈忽昔宝赤”和“哈迷昔宝赤”,应是“只儿哈忽为头的昔宝赤八剌哈孙”和“哈迷为头的昔宝赤八剌哈孙”的简称。然而,“哈”为“哈迷”之误,“哈迷为头的昔宝赤八剌哈孙”当作“哈迷为头的只哈赤八剌哈孙”!此为最基本的汉文文献比勘功夫。“只儿哈忽昔宝赤”实际指昔宝赤八剌哈孙达鲁花赤只儿哈忽所管领“昔宝赤八剌哈孙总管府”,“哈迷昔宝赤”即只哈赤八剌哈孙达鲁花赤哈迷所管领“只哈赤八剌哈孙总管府”,两总管府分别为西、东凉亭掌护机构,而并非“两个管理打捕鹰房的机构”。元代管理打捕鹰房最高机构为仁虞院。

《经世大典·马政》上述史料反映至元二十七年时昔宝赤八剌哈孙总管府辖区内有“憨哈纳思、乞里吉思”部众所属马匹。《元史·世祖纪》载: “( 至元三十年七月) 以只儿合忽所汰乞儿吉思户七百,屯田合思合之地。”《元史·成宗纪》: “( 元贞元年十二月) 徙缙山所居乞里乞思等民于山东,以田与牛、种给之。”李文以为“七百乞儿吉思户,应当就是从只儿哈忽昔宝赤八剌哈孙迁到合思罕地方屯田”,根本不明昔宝赤八剌哈孙特指西凉亭蒙古语城名,今河北沽源县小红城。《经世大典·马政》上述史料反映至元二十七年时“憨哈纳思、乞里吉思”部众居地,以及《世祖本纪》“只儿合忽所汰乞儿吉思户七百”居地,笔者以为当即缙山。2018·元上都暨蒙古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笔者所提交会议论文《元代金莲川蒙古语称呼与两都“凉楼”考述》已考缙山香水园”捺钵、“缙山县行宫”、“流盃池行殿”、答兰不剌当均为一地,不但为仁宗诞生之地,亦为元代两都地区四大凉亭(凉殿)之一。

至元三十年,忽必烈在乃颜故地设立肇州,以“兀速、憨哈纳思、乞里吉思三部人居之”,韩儒林先生以为三部乃自叶尼塞河地区迁来,而李文不认可,而以为“实际上诸森林部落部民东迁未必是一次完成,从史料来看,很可能在此前内迁过程已经开始,为长期、多次和逐步进行”。李文此说纯属无稽之谈,韩儒林先生《吉利吉思大事年表》已言至元三十年土土哈收复五部之众,当年兀速、憨哈纳思、乞里吉思三部迁居肇州,合情合理。而至元三十年迁至合思合之地乞儿吉思户,显然居于缙山,而归昔宝赤八剌哈孙达鲁花赤只儿哈忽管领。

     四、关于“憨哈纳思”词义

《“憨哈纳思”一词含义的演变》一节为李文欲推陈出新之处,但很遗憾,作者对漠北史地一窍不通,不明“憨哈纳思”一词微言大义或所反映地貌特征。关于憨哈纳思词义,李文在伯希和、韩百诗质疑其本义并非“布囊”基础上,而赞同其词最初指捕兽陷阱,后来其词在元代又演变为“狩猎者”这一职务名词。笔者不谙民族语言。但上述会议论文已言:吉利吉思、昂可剌、乌斯、撼合纳、谦州、益兰州实际上仅吉利吉思为部族名称,吉利吉思得名于“初以汉地女四十人,与乌斯之男结婚,取此义以名其地”;昂可剌、乌斯、谦州均为河流;撼合纳以“口小腹巨”地形而得名。吉利吉思、乌斯、撼合纳、谦州、益兰州五部(外加昂可剌部),盖乌斯、撼合纳、谦州、益兰州、昂可剌均为拙赤用兵吉利吉思后蒙古人新取之称呼。在此,需要强调的是,憨哈纳思部得名于其聚居之地地貌“口小腹巨”,犹如囊形盆地。憨哈纳思作为部族名称,本义实际上当理解为囊形盆地,而不能理解为囊形兽套(夹)。

李文倾向于将憨哈纳思本义解释为捕兽陷阱,以削足适履,而服务于其创新发明——憨哈纳思词义演变为狩猎者。然而,憨哈纳思词义在元代没有演变,李文所引据两则词义“演变”史料均解读严重失误,且极尽穿凿附会之能事。

其一:《通制条格》:“大德七年十一月十八日,钦奉圣旨节该:……今后打捕的昔宝赤、八儿赤、贵赤、哈剌赤、拔都每,阿鲁浑、阿速每、放官头疋的、蒙古人匠、探马赤、站赤、憨哈纳思、诸王的伴当每、往来行的各枝儿里、,不以是何人除奉省部文字外,村坊里倚气力休安下者。”

李文不认可《通制条格校注》将引文“憨哈纳思”理解为地名、部族名,而以为“憨哈纳思”与“昔宝赤、八儿赤、贵赤、哈剌赤、拔都每,阿鲁浑、阿速每、放官头疋的、蒙古人匠、探马赤、站赤”等职务名称并列,将“憨哈纳思”理解为职务更合理。李文将“阿鲁浑、阿速”乃至“憨哈纳思”理解为“职务名称”,此类元代民族史常识的幼稚错误简直令人发指。

其二,《通制条格》:至元三十年五月十一日,中书省奏: “乐实宣慰司所辖的益都府、济南府、般阳路、宁海州、泰安州、东平府等七个城子有。这七处野物禁有,田地相邻,直至蛮子田地哏宽有。那里有的憨合纳思、阿陈围场,一年呵,也遍不得惹个地面有。如今这里差将人去和乐实等宣慰司家官人每一处,憨哈纳思、阿陈等打围的每根底,斟量标拨与了他每地面,其余地面不教禁约,教与穷暴忍饥的百姓每养喉嗉急。”

李文以为“憨哈纳思”与“阿陈”并列,同为捕猎者;阿陈即 angcin,ang 即野兽、狩猎,阿陈即狩猎者,然而,李文(似乎刻意)遗漏了上则史料后文:

么道,奏呵,“不索寻思,那般者,有一句言语,好生严切说。将去更行文书者,依在先圣旨体例里,正月为头怀羔时分,河西,憨哈纳思、阿陈每,汉儿人每,不拣谁休围场者。那其间里围场呵,瘦,皮子虫蛀,可惜了性命,无济有,野物呵。也尽了去也。憨哈纳思等与汉儿人每逓相体察者。九月十月十一月这三个月围场者,除这三个月外,休围埸者。河西每根底,阿陈每根底,斟酌摽拨与了围场,地面其余的休禁者。圣旨了也,钦此。

显而易见,“河西(党项),憨哈纳思、阿陈每,汉儿人”并列,四者均为部族或民族名称,根本不可能将“憨哈纳思”理解为狩猎者这一职务名称。

“阿陈”可能为《史集》突厥语aghach eri (阿合赤 额里,意为林中百姓)之aghach异写形式;亦可能为《通制条格校注》所言即“大德七年五月二十八日,中书省奏:属八不沙大王的一枝儿按赤每,般阳等处住着营盘,却每年自九月为始至四月于益都为头州城里沿着村坊行营”之“按赤”之误,因为“按赤”居于“般阳”,般阳隶“乐实宣慰司”,且“河西,憨哈纳思、阿陈每,汉儿人每”亦位于“乐实宣慰司”辖境内。

虽然今蒙古语ang意为野生动物、狩猎,但李文将“憨哈纳思”与“阿陈”均理解为狩猎者明显不符合逻辑,因为《通制条格》不可能同时用“憨哈纳思”与“阿陈”两个词来译写蒙古语“狩猎者”。李文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憨哈纳思元代自始至终得名于最初居于囊形盆地,不存在以憨哈纳思为单一部族的狩猎者这一职务名称。《华夷译语》人物门“猎人”作“阿八赤”;《鞑靼译语》人物门“猎人”作“阿把赤”;《南台备要》载有至正十二年、至正十三年怯薛“阿八赤”共两处。

               结语

总而言之,李文虽长1.2万字,但憨哈纳思属乞儿吉思五部之一,关于蒙古对五部征服、管理以及憨哈纳思内迁,前人均已言之,没有重复研究的必要。李文第一节、第二节基本上多为史料堆砌,没有学术创新,不免有画蛇添足之嫌。第三节关于憨哈纳思词义解释,沿袭前人之说,而完全对囊形地貌没有概念;憨哈纳思词义演变之说,则对“阿鲁浑、阿速”、“憨哈纳思”、“河西,憨哈纳思、阿陈每,汉儿人”之类最基本的西北民族史常识与文言文史料解读明显有误,过于穿凿附会,充分显示作者对漠北民族地理、民族关系史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元史中外前辈伯希和、韩百诗、韩儒林、陈得芝等先生对漠北乞儿吉思,在史料收集与史实研究上均已取得丰硕成果,而李文研究实在令读者不敢恭维。近年有关汉唐辽元漠北论文,立论成立者甚少,因为缺乏同领域同行专家双向匿名审稿制度。《史林》今年第三、四期连续刊发两篇立论不成立元史稿件。为捍卫唐辽元漠北民族史与史地研究声誉与清流,斯为文。


元史与朔漠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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