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现代文明前奏
第11章 文艺复兴（公元14世纪～16世纪）
第107讲：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
当达·芬奇年仅4岁之时，古登堡印制了他的处女作并向欧洲推介，那时的欧洲图书总量仅有3万册。到了1500年，正值达·芬奇的中年时期，据估计，欧洲的书籍印刷量已激增至800万册。推动欧洲文明走出由少数僧侣垄断且常含矛盾科学知识的时代，步入一个为列奥纳多·达·芬奇、伽利略、牛顿等巨匠乃至后续的工业革命铺就广阔道路的新纪元，两大关键因素功不可没：一是古代手稿的重见天日，让文艺复兴时期的知识精英得以直接汲取古典智慧的精髓；二是几乎与此同时，活字印刷术的发明横空出世。[1]
达·芬奇的造诣不仅是人文与艺术领域，而是在工程师、工匠与数学思维融合的科学人。为什么文艺复兴时期会有达·芬奇这样的人出现？文艺复兴的齿轮是如何转动起来的？
01｜文艺复兴时代与达·芬奇
在文艺复兴重镇意大利的中部地区，对当时的艺术作品油画的消费群体主要集中在教皇、红衣主教、公爵、贵族和政客。在佛罗伦萨共和国，其实际统治者洛伦佐·德·美第奇不仅大力赞助文学艺术，而且利用“艺术外交”打造宫廷间的政治联盟，提高个人的国际声望。将佛罗伦萨的艺术品和艺术家作为“礼物”赠给其他国家是其“艺术外交”的主要内容。艺术作品、艺术匠人和需求的群体间产生了商业流转的闭环，在弗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对艺术的赞助和资本的运转，促进了文艺复兴的发展。
作为文艺复兴的代表之一，达·芬奇[2]对细节的深刻观察是打破学科的约束的探索过程。学科划分制约了创新、创造。除了绘画，达芬奇在音乐、建筑、数学、几何学、解剖学、生理学、植物学、天文学，动物学、气象学，地质学、地理学、物理学、光学、力学、土木工程等近20个领域，都取得了显著成就，遗存的研究手稿，有5000页之多。当我们不断地将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划分科目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把自己束缚了固有框架里面，而达·芬奇在他的时代，用最好的行动诠释了创新就需要打破一切学科的划分。
图：红色粉笔画的肖像，画于大约1512年至1515年，被广泛视为最初的达·芬奇自画像
图：达·芬奇自画像
绘画都是他探索新的领域知识的旅程，绘画不再是绘画本身，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和知识边界的探索：对人体的临摹开启了他对人体构造的探索；对建筑工程的参与激发了他对工程学的研究；对水流的观察让他不断发问水的性质与运河治理的问题；计时装置的设计让他问出一个可怕的哲学命题，到底时间是什么。
达·芬奇认为：为了得到锻炼和完成大量的工作，比较好的办法是在学习的第一阶段临摹不同大师作在纸上或墙上的各类作品。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迅速锻炼自己并学到作画方法。对这一点，如果这样做的对象是出自优秀大师之手的优秀作品，那么这方法当然是不错的。但是由于这类大师并不多，找到他们也不容易，更可靠的方式是临摹自然的物体。而不是临摹模仿自然物体但却极大退化的作品，那样会学到恶劣的手法，因为一个人拥有泉水时，他不会从水罐中喝水。对达·芬奇来讲，灵感之泉基本上来自自己内心，来自经验。他在中年时写到：人们错误地抱怨经验，由于滥用经验，他们认为它是虚假的，请让经验还其本来面目吧，还是抱怨你们自己的无知吧，它把你们带入空虚和愚蠢的欲望之中了。”但是达·芬奇也有自己的英雄。他就是乔托，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有意识地避免模仿自己的前辈，而是开拓自己的道路。达·芬奇在他的笔记中提醒过我们这一点：“乔托不满足于模仿自己导师塞马布（Cimabue）的作品。”[3]
作为晕涂法的开创者，达·芬奇坚持认为，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艺术作品中，所有边界都应该是模糊的，艺术家不应该在绘画中使用线条：不要勾勒明确的轮廓，虽然轮廓以线条的形式呈现，但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这些线条其实是无形的……如果数学上的点和线是无形的，那么既然物体的轮廓也是线条，那也应该是无形的，哪怕它们近在咫尺。所以，物体表面界线的宽度是无形的，艺术家要用光影来表现物体的形状和体积。
02｜ 维特鲁威《建筑十书》与达·芬奇
维特鲁威是古罗马作家、建筑师和工程师，约公元前50年到前26年间在军中服役，在军事服役过程中担任军事工程师和工程设备管理的首席执行官，其撰写的《建筑十书》里有对军事要塞、城市规划有详细研究，从墙体的材料、建筑工艺和整体的规划都进行了一一拆解。这意味着在公元前30-前20年，凯撒同时期的建筑师开始研究如何防御火药、火炮、弩弓等军事进攻了。1470年，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已被文艺复兴时期懂希腊语的工程师翻译为意大利文，这本书对达·芬奇的启发很大。
图：《建筑十书》提及的建筑要塞的设计理念[4]
火药大炮建筑学产生了重大影响。在《火药改变世界》一书中，常征指出[5]：自然动力战争，一般想法是城墙越高越好，最好是高到人爬不上去，但受地理、人力、经济和技术限制，城墙高不到哪里去。大炮出现以后，为了抵御炮弹撞击力，筑城术开始变革：一是降低高度，垂直墙体改成坡面墙体，外堆土砂，炮弹射到土里没有什么破坏力；二是增加厚度，布置炮台，利用大炮攻敌，于是诞生了著名的几何星形棱形堡垒体系。
星形堡垒和棱形堡垒有很多种形状。其中一种是五角形或五边形一边连接着城墙，与要塞联成一体，另外四边凸出向外，三个角头安放大炮，既可以远射攻敌，也可以在棱堡之间交叉射击互相支援，为新型防御概念开辟方向。除五角形堡垒以外，还有半月形、冠形、角形、多面形堡垒。棱形堡垒体系太费钱，可以使城邦国家破产，或者没有余钱支付雇佣兵工资。发展到现代，就有了美国五角大楼。[6]
03｜数学、解剖思维下的《维特鲁威人》
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还讨论了人体比例结构，这对达·芬奇产生了重要影响。基于人体比例的绘画启发，达·芬奇并绘制了《维特鲁威人》，体现了科学、数学比例思维，以及求实的探究精神。
图：《维特鲁威人》（Homo Vitruvianus）[7]
对绘画与人体比例的探索没有止步在外部轮廓和线条，达·芬奇的好奇心驱使下展开对人体解剖的研究。达·芬奇在解剖笔记中这样记录手臂的细节：
画出弗朗西斯科（Francesco）的手臂，其中有大量静脉。
解剖图的规则与展示
在这种类型的图中，你要用一条线来展现四肢的轮廓：
还要表示出处于中心的骨骼与手臂皮肤之间的距离;还要清晰地画出静脉。如此一来，骨骼、静脉以及神经的位置就一目了然了。
动脉的年龄变化
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静脉分支不再笔直，它们一年比一年柔软、弯曲，厚度也越来越大。
你会发现一个很普遍的现象：静脉通路与神经通路相同，它们与肌肉之间的动脉并行，通向同一组肌肉，并在每组肌肉中以同样的方式展开分支。
血管的扩张
静脉可以延伸和扩展。就拿我曾碰到过的情况举例：有个人不小心伤到了一根普通的静脉，他立即用绷带紧紧缠住伤口，几天之后，伤口处长出一个鹅蛋大小的血色脓包，这个脓包几年之后都没有消退；我还曾看到过一位老人的肠系膜血管被压缩变细，长度却成了原来的两倍。
图：《解剖学》
达·芬奇的笔记手稿记录这样一段思考，难以想象这是一位绘画过程中把解剖研究深刻的人：因为一直生活在羊水中，所以八个月大的胎儿还不会呼吸，心脏也不会跳动。如果它一旦有了呼吸，就会被呛死，而且胎儿是不需要呼吸的，因为它可以依靠母体来汲取营养，维系生命。母体为婴儿提供营养，正如它也为母亲的其他部位提供营养，比如双手、双脚和其他胎儿。而胎儿也会受到母体的灵魂掌控，它会感受到母亲的欲望、恐惧、痛苦等情感变化。由此可以推论，当母亲渴望去做一件事时，胎儿也会有同样的渴望；而突如其来的恐惧还会致使母子双亡。因此，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个灵魂可以掌控并滋养两个（身体）。[8]
图：《解剖笔记》，胎儿的孕育
图：达·芬奇解剖学领域手稿
参考资料
[1] 参考资料：[英]麦克尔·怀特：《列奥那多·达·芬奇：第一个科学家》，阚小宁 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5-36页。
[2] 达·芬奇在给卢多维科的自荐信中列数了自己的十多项才能，包括军事工程、武器设计以及建筑、雕塑和绘画等。1489年，达·芬奇正式进入宫廷，直到1499年。其间，他为卢多维科的情人画肖像（即《抱银鼠的女子》和《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并在感恩圣马利亚教堂的食堂绘制了著名壁画《最后的晚餐》（1495-1498年），还作为建筑顾问参与了城市规划和米兰主教堂圆顶设计。在此过程中，受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的建筑理论的启发，他开始探索人体比例与建筑和整个宇宙的关系，著名的《维特鲁威人》由此诞生。其中，一个四肢伸展站立的裸体男子与一个正方形和圆完美内接。此外，他还制作了卢多维科父亲的青铜骑马像模型、组织了多场盛大的宫廷庆典并为其设计道具、服装和机械装置。
多样的艺术工作使达·芬奇的视野不断拓展。除了艺术，他开始深入研究数学、光学、解剖学和工程学等领域。他主要靠实践获得知识，也从宫廷学者和帕维亚大学的教授那里获得帮助。此外，他还尽力购买或借阅相关书籍来丰富自己的理论知识。得益于100多年来人文主义者对古代手稿的搜集以及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达·芬奇阅读了许多重要的文学、军事和科学著作。1494年，法国军队入侵，意大利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为铸造青铜骑马像准备的70吨青铜熔铸成了大炮，达·芬奇制作的黏土模型也被法国士兵毁掉。1499年，法国人卷土重来并占领米兰，卢多维科被囚。达·芬奇被迫离开米兰，在曼托瓦和威尼斯短暂逗留后，于1500年回到弗罗伦萨。
[3] [英]麦克尔·怀特：《列奥那多·达·芬奇：第一个科学家》，阚小宁 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71-72页。
[4] [古罗马]维特鲁威：《建筑十书》，陈平 译，知识产权出版社2001年版，第158-159，161-162页。
[5] 常征：《火药改变世界》，华龄出版社2021年版，第200页。
[6] [美]玛丽莲·斯托克斯塔德：《中世纪的城堡》，林盛 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107页。
[7] 达芬奇这样描述“维特鲁威人”：……建筑师维特鲁威在他关于建筑的作品中谈到，人体的自然尺寸是按如下原则分配的：4指为一掌，4掌为一尺，6掌为一腕尺，4腕尺为一人的身高。这种丈量方式可以用到建筑中去。假如你伸开双腿、抬高你的胳膊直到中指与你的头顶等高，你会发现，你张开的四肢以肚脐为中心，而你双腿间的空间会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一个人从发根到下巴颏的长度等于他身高的八分之一；从胸部顶端到头顶的距离是人身高的六分之一，从乳头到头顶的距离等于双肩的宽度，并且是人身高的四分之一；从肘到腋窝的长度是人身高的八分之一，从肘关节到手指尖的长度是人身高的五分之一。生殖器的起始点是人身体的中分点。从脚底板到膝盖下的距离与生殖器起始点到膝盖下的距离相等，都是人身高的四分之一。从下巴颏到鼻子和从发根到眉毛的距离都与耳朵的长度相等，并且都是面部长度的三分之一……
[8] [意]列奥纳多·达·芬奇：《达·芬奇手稿》，郑勤砚 译，化学工业出版社2019年版，第58-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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