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源于我于5.20所做的一个读书会的演讲的实录稿。读书会主题为“结构主义与罗兰·巴特:文学批评的边界”,主要介绍了罗兰·巴特前、中、后期的文学理论,并讨论了一些相关的文学问题。本文是演讲中有关罗兰·巴特前期《写作的零度》的部分。罗兰·巴特的理论基础:结构主义放在公众号的第二篇文章。
我今天要讲解的是罗兰巴特的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
谁是罗兰巴特,我不知道大家在这个读书会之前,有没有听说过罗兰巴特的理论,其实罗兰巴特这个名字对于专业的,无论是学哲学的还是学文学的同学应该都不那么陌生。他是当代法国哲学,当代法国理论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他有非常多的标签,包括一个左翼的作家,左翼的思想家,一个社会学家,一个社会评论家,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文学评论家,一个结构主义者,到包括他的晚期,他被人们称作他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一个尼采主义者。其实你会发现这些标签他自己内部都是打架的,罗兰巴特这个人,有意思的就在于他一生都在逃离一个标签,他自己一旦被定性成了某一个身份之后,他又马上转入下一个这样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们要给罗兰巴特一生的理论是做一个回顾的一个原因。
我们主要的展示,分成三个阶段:一个是罗兰巴特早期的关于《写作的零度》这本书的内容,这个时期可以称作罗兰巴特的前结构主义时期,或者说马克思主义时期。这个时期他主要讨论的问题是跟萨特相对,在讨论作家的使命,作家的社会责任的问题。而第二阶段就是罗兰巴特的所谓结构主义阶段,也就是他致力于去构建一种与主流的文学批评相悖的一种文学科学的阶段。这个阶段是他的稍微技术性的东西强一点,但是在这个读书会,我并不打算讲太多技术性的东西,更多是谈一谈他的理念,以及这个理念可能的问题。第三个阶段就是他的所谓后结构主义阶段,也就是解构主义阶段,以他提出“作者之死”为代表的这样的一个阶段,他讨论的就是作为一个读者,我们应该如何去阅读一部作品的问题。
然后接下来就开始正式进入到巴特的理论。虽然说很多人是说罗兰巴特是到他的中期才开始进入结构主义,但实际上我个人的判断是巴特整体的写作生涯都是受到结构主义思潮的影响的,也就是说注重于这种对于一般性的结构的一个研究。
那提到罗兰·巴特的文学观,就首先要涉及到它的主要对手萨特的一个文学观。萨特的文学观跟他的那个哲学是一脉相承,他认为作家就是要介入世界,要和读者一道争取自由,保卫自由。在萨特看来,其实这个写作就是一种实践,就比如说萨特会比较认同什么写作呢?萨特会认同那种革命文学,那种能够真正揭示一个社会的不平等的,底层的那样的一个剥削的这样的文学,然后他会认为真正的文学一定要介入一个社会现实中的斗争,尤其是无产者的这个革命的斗争,对他来说,他会认为这样的文学就是才是真文学,才是有价值的文学。
萨特他回顾了整个18世纪跟19世纪的法国文学史,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对子,就是作家跟领导阶级。一方面作家是领导阶级豢养的一个群体,但是作家他自身有一个特征,他又会游离于统治阶级之外,他又会构成对统治阶级的一个威胁。
他这里有两个时期,一个是从封建阶级过渡到资产阶级的时候,就是在18世纪的时候,是封建贵族养了一批作家,想要为他们做这个意识形态的辩护,但是,一方面新兴资产阶级又有新的渴求,于是作家脚踏两条船,一边是封建的这样的一个古典主义的一个思想,另一边就是新兴的资产阶级的号召。这个时候资产阶级作家的写作就是对豢养他的统治阶级的一个反叛,和对资产阶级读者发起来要造反的一个号召。
但是萨特在考察19世纪无产阶级的情况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这一次,当新兴的阶级变成了无产阶级,当资产阶级作为统治阶级与文学之间出现了矛盾的时候,作家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子大胆的选择对无产阶级读者发出号召,因为作家发现写作同无产阶级的物质要求好像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相当于他既不愿意替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服务,他又不愿意为无产阶级的这样的一个发声,所以就陷入了文学的一个特别发展阶段,就是唯美主义的阶段,就是我既然不参与这个维护统治阶级的这一面,也不翻译这个造反的这一面,那我就追求艺术的形式美吧,那他就开始展示技术性,就像福楼拜的那个小说,就强调描写,强调技巧,强调写作本身的形式上的追求,而并不像萨特说的那样子去为底层发声啊,去批判啊,像这条线索一直到了后面的现代主义文学,追求意识流,追求技巧这样的一个文学,就是这样的一个特殊的关系下的产物。
那罗兰巴特,就像刚刚讲到的,他的理论并不像萨特一样强调作家的主观能动性,他更多强调的是一个结构中被决定的关系,所以他引入了两个概念,一个是语言结构的概念,一个是风格的概念。
语言结构,罗兰巴特的解释是一个时代下一切作家共同遵从的一套规定和习惯,其实就是我们刚刚说的语言或者文化,就是语言结构存在一定的顽固性跟惰性,他对于作家的这个创作是决定性的。作家的任何创作总是建立于一个传统之上,会受到传统的阻力,那么作家要如何,要如何跳出这个传统做出创作呢?
他找了一个非常邪乎的词叫风格,这个风格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一个作家主动选择去创造某样的文学,主动的一个创造性的产物。相反,巴特会觉得风格并不是作家自己选择的,而是与作家的身体经历相关的,他甚至觉得就是作家的风格是一种生物性的东西,是一种私人的,是被一个成长经历,被外在环境塑造的。于是在这个语言结构与风格之间的这个裂隙之中,才成长出了这个作家的一个写作,而这个写作是与社会无关的。
这就是罗兰巴特的一个特征,他并不像萨特那样把写作变成作家的一个主体性的一个革命行动,而把它变成了一种被决定的产物。
罗拉巴特重点考察了两种文学题材,一种是古典的小说,另一种就是现代诗。现代诗大家都知道,他追求的更多是形式上的技巧,追求的更多是一些挑战语言的常规的东西。但是古典小说好像就是我们所谓的那种老老实实讲故事的小说。在罗兰·巴特看来,其实后面这个东西相对于前面这个东西肯定是一个发展,萨特不会这样讲,萨特觉得后面那个东西纯粹走入了形式的这样的一个盲目的追求。
罗兰·巴特看到的是古典小说是这样一个东西:它建立了某种可信的连续的内容,就是它会这个小说啊,就会让你读起来像真的一样,小说这个本身的创作被隐藏了,我们好像看到的是一个现实中的事情一样,所以,罗兰巴特看来这种小说其实是一种统治阶级的普遍性神话学。这个东西可能大家短时间很难理解,大家有没有了解过布莱希特的戏剧,当时的戏剧也有这样的争论,就是戏剧,他会觉得那个时候的戏剧演的好像就是现实中发生的东西一样,他就会不知不觉之间让人接受了这样的一套意识形态,就把意识形态包装成一个客观中立的东西,输送给欣赏者。那布莱希特的戏剧就是他通过一些有意的设计,让人看到他在演戏,就是他会有一些突然演着演着出离出去打断你,然后让你发现其实它只是一个戏剧,它只是欺骗性的。
在这里小说是同理的,在罗兰巴特看来,因为古典小说很通常用第三人称视角,他会觉得这个第三人称视角的他似乎隐藏的一种客观性啊,这种客观性本身其实它有一定的立场,他的阶级立场。所以他会反对这种古典小说的这样的一个叙事。
那么现代诗呢?罗兰巴特就是高度赞扬,就是在他看来,古典小说里面其实每一个词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词之间的关系。就是他古典小说强调的是最后讲出来的一个主旨,重要的是他的一个最后的词之间的关系,但在现代诗,也就是现代主义文学中突出的反而是字词,就是在这里一个关系消失了,他并不打算构造一个整体性的,普遍性的,一个统治阶级的一个语言,一个完整的包罗万象的语言,他关注的是字词自身的一个审美价值,字词自身的反叛,在这里关系并没有被消除,但是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字词本身之间的闪烁。大家去阅读一些现代诗的作品,也可以看到,他不会想要去讲好讲一个故事,而是注重语言之间本身的张力,这就是他眼中的文学史跟萨特的区别,其实也能够出现,就是对于追求形式的文学的看法。
在萨特看来,这种福楼拜以来的那个追求形式的文学,或者说现代主义的那种啊,各种极致的技巧也好,他都是词语的癌症,他会觉得那些东西是无药可救了,叫无病呻吟。就是很多人今天谈到魏晋文学,他们也会说这个东西它形式大于内容,所以说它是一个不好的东西,因为我们会觉得,形式要为内容服务,所以说这是萨特的文学观,他会觉得这个我们刚刚讲的那种现代主义文学是一种走歪路了。
但是对于罗兰巴特来说,他看到了另一面,就是福楼拜以来的这样的一种注重技巧的文学,其实它也具有一定的革命性,这个革命性并不是革命文学那样的直接揭示现实中的底层的受到的压迫,直接喊口号。相反,它是在语言的内部进行一个反抗,它是一种对于一个现有历史遗迹中的一个反抗,一个冒险。
在这里我引用一下我读的一本书叫《符号学:原理与推演》这本书的那个作者讲到先锋艺术是怎么构成一个革命性的力量的。首先统治阶级的语言,主流意识形态的语言,总会扮演出一副包罗万象的,一副什么都能解释的客观公正的一个形象,那么先锋艺术的任务呢,并不在于直接号召现实中的革命,而是它可以呃,通过让统治阶级的在这一套语言去解释你那个艺术作品,但是那个解释呢,又解释不了,因为它先锋,作为一个全新的东西,让这个所谓的一套主人语言暴露出他自己的无能,相当于通过艺术的手段发现现有这套秩序,现有这套意识形态,它存在的问题。就像罗兰巴特说的,形式艺术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时时刻刻炸毁作家的套语习惯表达以往形式的再生外语”,它防止你用一套古典小说那样的包罗万象的方式说话,他在挑战语言边界的同时,其实已经在挑战了文化的边界,其实他有他的反抗性,这就是萨特跟罗兰巴特在这个地方上的一个重要的区别。
然后呢,在《写作的零度》这本书中,罗兰巴特除了刚刚的东西之后,他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就是呃,当面对危机的时候,面对所谓的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时候,除了刚刚讲的追求形式的写作,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零度写作,他在加缪的小说,比如《异乡人》中看到了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他并不是通过这个挑战语言的极限边界来摆脱文学的套话,相反零度写作用的是一种直陈的,用一种不文学的写作方法,新闻式的写作。他通过冷漠的语气,恰恰是把那种文学的那种虚假的东西都给剥离掉,他甚至要把文学的那种所谓的社会性,政治性,剥离掉。他认为零度写作是回归写作自身。
所以说在这里也可以澄清对罗兰巴特的一个零度写作的一个误解,就是会觉得他的零度好像是某种科学的、实际的。但恰恰罗兰巴特强提零度写作这个词啊,就包括讲加缪的小说,那恰恰不是说这个东西有多么实际,反而是说他通过这种间离的方式达到了某种美学跟想象性的一个价值,就是这是罗兰巴特所谓的一个零度写作的概念,他其实这个概念其实也是在寻找除了那种追求形式的小说和那种所谓的革命小说之外的第三条路,这就是他提出的一个方案。
然后这是第一个阶段的罗兰·巴特,这里还必须提一下,就是早期罗兰·巴特受到马克思主义很大的影响。他的分析是扣着阶级的,比如说早期的时候,资本主义刚上立的时候发展出来的一套本质主义的神话学,就是刚刚讲的古典小说,那种包罗万象的一种连续的语言。但是,随着这个资本主义内部发生分裂啊,主导资本主义的意识形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发生了分裂,写作也开始出现了追求形式的写作,零度写作,这样的写作就是大家会发现其实始终早期巴特那里,他一直强调历史的因素对于写作的一个实践,一个决定的效果,所以说就是他引入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而后期的中期的罗兰巴特就完全放弃了这个维度。
两个现场讨论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