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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有朋友曾经对“批判哲学”发出了这样的质疑：批判固然好，但是批判之后又能做什么？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在说批判哲学“管杀不管埋”，在批判现有的东西之后并不能指出一条明路。在我看来，对所谓的“批判哲学”这个说法的实际含义进行辨析有利于理解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涉及到“批判”的哲学工作应当区分为“哲学批判”和“批判哲学”两类。
在讨论这个区分之前，我想先谈一谈道德批判：在道德上指出某人、某事或者某种社会现象是罪恶的、不道德的。在我看来，这种批判与哲学毫无关联，它本质上只是一种价值判断。而价值判断与哲学论证是割裂的，它不能通过任何论证得到事实上的支撑（甚至可以说它本来就不关涉事实，只关涉对于各种现象的情感倾向），因此它归根结底只是一种立场。所以，在辨析关于“批判”的哲学之前，我需要先将这种道德批判排除在外。
接下来是“哲学批判”。在我看来，哲学批判作为一种哲学工作，指的是对某个观点或者理论体系的反驳。这种反驳不是在情感上认为这个观点或理论体系很坏（这属于道德批判），而是通过找出这个观点或理论体系的逻辑漏洞、指出其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提出反例等等方法来进行的。
例如，我看到逻辑实证主义学派提出的“证实原则”，并指出这个“证实原则”本身并不能通过“证实原则”，因而证实原则没有被证实，这就完成了一次“哲学批判”（这个哲学批判是否有效在这里不重要）。
哲学批判可以分为较强的和较弱的，比如我指出一个理论的逻辑硬伤就属于强批判（当然一个反对者可以通过声称逻辑未必可靠来使它变弱），而我指出这个理论不能解释的一个方面或其视为先验成立的一个预设就属于一种弱批判。那么我们就可以看一看“哲学批判”是否真的有之前提到的“管杀不管埋”问题。我们可以看到的确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哲学批判只是指出了某个观点或理论不可靠，但没有说出什么是可靠的。但是在我看来这并不构成哲学批判的一个窘境，因为指出道路本来就不是属于哲学批判的工作。
为什么我把关于“批判”的这一类工作叫做“哲学批判”，以和“批判哲学”区分开？因为在我看来，哲学批判只是“一次”哲学工作，它并不配称为一种独立的“哲学”。实际上，所有的哲学批判都是依附于它的批判对象的。没有批判的那个对象事先存在，就没有相应的哲学批判。这也告诉我们，哲学批判并不直接关涉事实，它只关涉对事实的某种理论解释。
而“批判哲学”则不同，一门批判哲学能够独立地成为一门哲学。我们往往习惯性地把哲学分为两类：一类是建构类型的哲学，这种哲学力图解释世界的“本质”或“真相”是什么；另一类是批判类型的哲学，这种哲学并不直接解释世界的“本质”或“真相”，而是从事“某种批判”。
只需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种习惯性的分类是不对的。批判哲学和所有哲学一样，都要指出这个世界的“本质”或“真相”，批判哲学之所以产生“批判”的效果，只是因为它所指出的“本质”或“真相”与人们之前认为的不符。这也就是说，对于批判哲学来讲，完成批判和揭示现实是同一个动作的两方面的效果。批判哲学是通过揭示真相来完成否定的。
因此，批判哲学并不存在“管杀不管埋”的问题，说一门哲学“揭示了真相”和“进行了批判”，实际上在说这种哲学发挥的同一个作用。由此可见，根本没有所谓的批判哲学与非批判的哲学之分：当一种哲学指出的真相与大家当时认为的一样，这种哲学就不会要求对现状的否定，因而它就是“非批判”的、建设性的；当一种哲学指出的真相与人们过去认为的不一样，它就必然要求对现状的彻底否定，所以它就成为一种批判哲学。
关于为什么批判哲学不存在“管杀不管埋”的问题，举两个例子就可以更清楚地理解：我们说马克思的哲学是一种批判哲学，这种哲学的目的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颠覆。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并不是通过痛斥资本主义万恶来完成这一批判的（这是“道德批判”），他也不是通过反驳资产阶级哲学家或经济学家的理论来完成这一批判的（这是“哲学批判”，或者更广泛地说是“理论批判”）。我并不是说马克思没有做这两件事，而只是说这两件事并不是完成批判的关键。实际上，马克思是通过说明“事实是什么样的”来完成批判的。他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关系的本质是什么，从而自然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可见，批判哲学非但不忽视建构性，相反十分重视建构。
尼采对道德的批判也是如此，他并没有千方百计地指出“道德”是坏的。（说“道德”不道德，这是多么软弱而毫无意义！）相反，尼采是通过追溯传统道德的起源和发展过程、揭示“道德的谱系”来完成这一批判的。当“道德”这个东西龌龊的出身被尼采大白于世，传统道德的伟光正形象不攻自破，批判自然就完成了。
总之，我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是：哲学批判的确“管杀不管埋”，但是批判哲学并没有这个问题。之所以存在这种疑问，是因为人们往往混淆了作为一项哲学工作的“哲学批判”和作为一类独立哲学的“批判哲学”。人们忽视了批判哲学恰恰是通过揭示现实来完成批判的。实际上，批判哲学同样是建设性的，它在揭示的同时完成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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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李欣霖
排版 | 李欣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