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939年9月
1939年7月,加缪仍然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他计划与弗朗辛去希腊旅游。无休止地与警署、法院打交道,以及在报社里度过的漫长夜晚让他精疲力尽,他渴望从阿尔及利亚到希腊的海上生活,宁静的日日夜夜。
然而,1939年9月1日,德国闪击波兰,随后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
夏洛9月份参军后,书店由他太太照管,加缪定期去帮忙。“荒谬三部曲”(《局外人》《西西弗神话》《卡里古拉》)有了很大的进展。加缪告诉加兰多,这三本书将组成他可以大胆称为“著作”的第一部分。
一天,加缪和路易·贝尼斯蒂坐在咖啡馆里,一个波西米亚生活方式的散漫小画家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得知他母亲刚刚去世,加缪和路易向他表示哀悼,但小画家告诉他们,在给母亲落葬后他便和女友去看了电影。听罢,加缪悄悄告诉路易,“现在,我已经有了《局外人》的第二部分。”
因此可以推断,《局外人》的第一部分极有可能也用了小皮埃尔·加兰多的故事。加兰多夫妇和另一对夫妻曾在距离奥兰10公里的海滩边租了一套别墅,有个阿拉伯人跟他朋友的妻子搭讪,在随后的斗殴中,他朋友被刀捅伤了嘴巴,于是跑到别墅去找加兰多要的枪。但显然,后来并没有人开枪。海滩上这样的事很常见。
加缪为此书美国版的前言写道,“在我们的社会中,任何在其母亲葬礼上不流泪的人,都有判死罪的危险。”
很多朋友都被召至战旗下时,加缪也不顾病弱的身体希望参军,但被招兵办公室一再拒绝。他在日记里写道,“中尉说这年轻人病得太重,我们不能收他。我已经26岁了,这段人生足够让我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战争也意味着《阿尔及尔共和报》走向末路。对加缪来说,每天的工作是练习创造性的表述,越来越多的笔名频繁出现:能干的樊尚、让·默尔索、德莫斯……。有位研究加缪的学者认为,加缪使用这些笔名不仅可以规避针对他的严苛审查,也让读者和对手们相信编辑部的阵容比实际上要庞大得多。
1940年1月10日,一纸官方通令放在加缪的办公桌上,省特警司法警局局长通知身为主编的加缪,报社即日起被查封。皮亚和加缪开始寻找新的工作,皮亚最终在《巴黎晚报》找到了编辑部秘书的工作,一位年长的好心人印刷商打算以每月3000法郎的高工资雇用加缪,因为他女儿一直催着父亲帮帮这个年轻人。但这位印刷商主要是为政府服务的,迫于官方压力,加缪没有得到这份工作。
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法院解除了加缪与西蒙娜的婚约,判决从1940年9月生效。他获得了自由,可以再婚了。
虽然弗朗辛没有西蒙娜身上的那种光泽,但她独有的羞涩正如同她的男友,让加缪的朋友们都觉得极具吸引力。
加缪在日记里写道,“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一清二楚,等待,不惜一切。工作至少是为了寂静和创造变得完美。其他的,其他的一切,不管发生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第17章 《巴黎晚报》
1937年的巴黎留给加缪——一个穷困潦倒且疾病缠身的年轻旅游者的印象,与1940年作为记者重返巴黎时的感受,已截然不同。但他坚信,“一个人独处陋室一年所学到的,比一百个文学沙龙或四十年巴黎生活教会他的,还要多。
无疑,巴黎的艰难是一种近似于发疯的折磨。但在巴黎,一个人必须体现他的价值,不然就是毁灭。
当时的法国蜷缩在马其诺防线后面,德国占领波兰、入侵挪威之后更嚣张地四处扩张。6月,因法军判断失误、法国政府逃亡到波多尔,昔日繁荣的巴黎成了不设防城市,被德国军队顺利占领。被纳粹占领的巴黎却不像想象中沦陷的城市那样萎靡,在旁人眼里竟还有些祥和。
《巴黎晚报》因军事动员造成人员短缺,皮亚向主编皮埃尔·拉扎勒夫推荐了加缪。;阿扎勒夫说不能承担加缪来巴黎的旅费,但如果他能及时赶到巴黎,将获得这个职务。加缪当天就收拾行装赶到了巴黎,旅费是共和报的朋友们资助的。
《巴黎晚报》的老板让·普罗沃斯特是法国20世纪报业大亨,这是一份大众休闲类报刊,他主张带给读者轻松的享受、而不是严肃的文字编写。而这种休闲也描述罪恶或灾难。
在《巴黎晚报》这台庞大的机器里,加缪这样的新人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齿轮。他们按照美国人的工作方式集中在一间编辑大厅工作,有些人知道加缪,觉得他现在的工作是大材小用,尽管加缪在日记里说巴黎是“阴暗的天空,灰色的鸽子。草坪上矗立着的雕像令人伤感的优雅”,但加缪依然觉得在这里度过了雇员生活中最灿烂的一段时光。
此时,加缪正全身心地投入《局外人》的创作,完稿后,他几乎同时又开始《西西弗神话》的创作。也是此时,他认识了雅尼娜·托马塞,成为加缪在巴黎最亲近的密友,后来嫁给了米歇尔·伽利玛。在1960年的车祸中,这对夫妻也同在车上。
《巴黎晚报》最后一期是在6月11日发行。加缪负责开一辆车,在“阴森”的路上行驶了整整一个晚上,同车的《巴黎晚报》股东不停地跟加缪说话以免他打瞌睡。当车子终于到达克莱蒙-费朗市中心,车子既没汽油也没机油和水,散热器不停地在冒烟。他忽然想到查看《局外人》手稿,还好确实没忘,但匆忙中其他稿子和一些个人衣物都留在了旅馆。后来,德军占领了那个旅馆。
6月29日,贝当元帅也来到了克莱蒙,建立绥靖政权(绥,是安抚、平定的意思;靖,也是安定、平定的意思。绥靖政策多指消极策略,为了苟安而采取的不理智行为);7月1日在水城维希成立新政府,普洛沃斯特就任宣传部高级专员,《巴黎晚报》在法国中部及南部继续发行。对加缪来说,这是一段耻辱的日子,他不愿呆在克莱蒙,因为他给老朋友写信的回信地址,要借用皮埃尔·赖伐尔,而这个人是维希政权亲希特勒政策的标志性人物。
9月,《巴黎晚报》从克莱蒙搬到了里昂。终于,9月27日加缪的离婚案被判决生效,他可以再婚了;而西蒙娜在10月22日,也很快嫁给了一名年轻的医生。
加缪和弗朗辛的婚礼在12月举行,当天气温达到零下5度,加缪彻夜工作,凌晨三四点才回家。当他走进旅店,皮肤都已冻得发紫;而弗朗辛戴着手套边看书、边等她,房间里没有暖气。
因为买不起金戒指,加缪买了两个铜戒作为婚戒,简朴的婚礼在市政厅举行。皮亚和几位负责排版的朋友来到现场。“对我们而言,这是不可比拟的友谊见证。”
加缪夫妻住的旅馆曾是妓院,破旧不堪;每周四领工资,而每当到了周三他们已经没有吃的了;物价贵得离谱;弗朗辛把《西西弗神话》重新手抄了一遍,以作保存书稿的备份,打字机已经没有了。
12月底,《巴黎晚报》第三次裁员。由于没有孩子需要抚养,加缪被解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