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奥兰
1941年1月,加缪夫妇冒着严寒从里昂至马赛转奥兰,从没有暖气的火车转船,一路颠簸艰辛,终于到了奥兰。
在加缪看来,奥兰与阿尔及尔存在着传统的对峙。奥兰拥有肥沃的土地和丰富水源,是阿尔及利亚的果园和粮仓,看上去具有一座城市的所有特征,却成为了投机的产物,人们满足于物质的繁荣,没有了初期的文化环境,所有秀丽的景区都被可怕的建筑破坏殆尽,连城市的布局都北朝大海;阿尔及尔恰可以在文化上引以为豪,拥有大学和许多重要的文化机构。
弗朗辛家有两幢紧靠在一起的公寓房,弗朗辛姐姐让夫妻俩住在其中一幢,弗朗辛很快找到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挣钱不多,吃得也不好,黑市上的食物奇贵。
奥兰在加缪身上产生了交织着魅力和厌恶的混合情感,“奥兰人正在被一个怪兽所吞嗤,这个怪兽就是厌倦。”加缪更期待回到阿尔及尔,既为看望母亲和家人,也想在那里找到一份让自己和妻子都能生存的工作。
然而他所有相识的人都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工作。埃德蒙·夏洛退役后立即恢复了报社的工作,那些想要离开维希政权统治之下的阿尔及利亚、前往摩洛哥的人,会从夏洛出版社出发·······加缪作为夏洛的文学顾问,帮助他挑选将被编入“诗歌与戏剧”丛书的书目,以及将朋友的小说从手稿到印刷、发行由他全部承担。只是,干这些并不挣钱。
皮亚是很早就看透“知识合作”真正本质的法国人之一。一个作家、一个戏剧家、一个评论家、一个诗人或一位艺术家在当时实际上什么都不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出力去营造一种一切正常的气氛,那便是在为纳粹侵略势力和贝当政权提供道义上的支持。
加缪最终只能按部就班地安顿在奥兰,在一家名为“法国学校”的私立学校教高二的法国历史课和地理课。
——我在网上还真找到了书中提到加缪与足球队合影的照片,能看出谁是加缪吗?
只要有可能,加缪就会去阿尔及尔,“阿尔及尔之上的高地长满了春天的花朵,还有海滩上如鲜花盛开的姑娘们。”
加缪的“荒诞三部曲”终于完成,而一场流行病斑疹伤寒此时却袭击了蒂雷纳城镇。朋友的妻子不幸感染,所在村庄的隔离营地被步枪兵看管着,但家属们总是偷偷地送水给病人,这实际上反而害死了他们。
加缪正在写一部有关某种传染病的书,他没有告诉弗朗辛写的是什么,他一贯严谨的工作态度和有条不紊的生活方式,给弗朗辛一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遗憾的是,楚楚动人的娇妻对烹饪确实不在行。
第19章 “荒诞”三部曲
要想搞清《局外人》在第一批读者身上所产生的效果,无疑有必要稍稍回顾一下20世纪30年代的法国文坛。当时的法国文坛完全掌握在《新法兰西杂志》小团体手中,其主要成员均从名牌大学毕业,最大的努力便是摆脱法国资产阶级狭窄界限的羁绊。
当然,秘诀就是法属阿尔及利亚这块土壤。在这个与多元世界交汇的大熔炉里,一个工人家庭出生的孩子可以通过窄门进入文坛。《局外人》完全是加缪生活经历的结晶。“我在不幸之门上短促地敲了四下(默尔索向阿拉伯人开了四枪)”——萨特发现了其中存在主义的特质;一位历史学家从中找到了孤立于穆斯林世界中的阿尔及利亚法国人的象征;一位心怀敌意的阿尔及利亚人认为,加缪通过枪杀阿拉伯人,下意识地实现了所有阿尔及利亚法国侨民的梦想,即一个没有穆斯林的阿尔及利亚;一位芬兰地理学家声称,他在海滩的常经理,即默尔索在阳光逼射下扣动扳机的时刻,看到了气候施与人影响的典型例子。
当年轻的加斯东·伽利玛加盟《新法兰西杂志》后,伽利玛出版社迅速壮大起来,人们只要订有《新法兰西杂志》,就能成为消息灵通人士,对外国文学走向、法国当代戏剧主要趋势等了如指掌。伽利玛“白色丛书”朴实无华的封面,很快享有盛誉。
当德国人逼近巴黎时,加斯东首先操心的是如何完整地保护好家族出版社,但占领军也对出版社充满兴趣。相传一位德国大使说,“法国有三支力量:共产主义、高级银行、《新法兰西杂志》。”纳粹分子也理解知识分子的作用。通过不断地权衡和交易,伽利玛出版社在巴黎被占时期继续生存。
加缪曾在1941年找夏洛出版荒谬三部曲,但夏洛说,“无论如何,这些书只有在巴黎出版才能获得最大影响。”
在一次由波朗主持的审稿委员会周会上,波朗宣布,“我刚刚读完一份手稿,是一位住在阿尔及利亚的青年人写的,我先把前几段给大家读一下。”他读的正是《局外人》。放下手稿后,他总结道,“自然喽,一号意见。”一号意见就是毫无异议地出版该书。
加斯东完全同意波朗的意见,但加缪并不是把《局外人》当做一部孤立的书呈交,而是一个“系列”。出版社经过斟酌,以纸张匮乏为由,伽利玛于1941年12月出版《局外人》,预付5000法郎版税;次年3年《西西弗神话》出版,删去了有关弗兰茨·卡夫卡(《变形记》作者)的章节(这些章节将在自由区杂志发表);1944年出版《卡里古拉》。
独自一人在奥兰的加缪知道《新法兰西杂志》是在纳粹支持下出版,但在其心目中它总是属于文化精英圈。可以肯定的是,加缪已准备好放弃在这份名闻天下、至高无上的杂志是发表作品的机会,尽管当时的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的许多同行,其中不乏前辈,立场并非如此坚定。
1942年6月15日,《局外人》终于面世,印数4400册。
在法国出版史上,巴黎是出版的中心。作家们可以远离巴黎生活,但唯有在巴黎的沙龙和咖啡馆里口口相传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萨特完全理解《局外人》,“这是一部经典之作、理性之作,论述了荒诞与反荒诞”“这是一部醒世作家的短篇小说,加缪先生的思想是接地气的,虽然运用了美国小说的写作手段,但并不因此受美国文学左右”。
假如当时的萨特如他后来那样具有影响力,他的评论足以保证加缪作品的成功。此后不久,西蒙娜·德·波伏娃坐火车旅行时,听到车厢里人们在讨论《局外人》,并将其与萨特的《恶心》加以比较。
当然,这对著名的情侣还要到1943年6月与加缪相见。
第20章 《鼠疫》
加缪只收到了一本自己写的书,出版社的赠予作者的样书在路上弄丢了。他更关注大家的评论,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没法看到巴黎评论家的文章。当有人撰文从“道德说教”的角度攻击他,他反唇相讥,“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以为否定就是放弃,殊不知这是一种选择。”
他把在奥兰所有的时间用于写一部新的小说,并寻找一个有力的象征来支撑主题。他聚精会神地阅读《白鲸》,“情感、图像十倍地增加哲学内涵。”
奥兰在遭受鼠疫侵袭之前,已经领略过什么是厌烦和某种现在让加缪感到痛苦的东西。而加缪觉得,自己是这座物质主义城市的囚徒。当他独自站在海滩上观潮,“与这颗空虚的心一刀两断,拒绝一切令人枯竭的东西。如果活水在别处,为何将我滞留在此。”
1942年1月底的一个夜晚,加缪的阵咳发作,病情急剧恶化,口吐鲜血,左肺首次受到与17岁第一次发作时一样的侵犯,必须再次接受人工气胸手术,并长期静养。
在最初的三周他甚至下不了床,此刻他也开始听到人们关于《局外人》的评论,他发现批评家注意的是“冷漠”,而他们“更应该看到的是‘善意’”,“整个法国在等待中过着绝望和沉默的生活。”
稍有恢复,加缪马上恢复了工作,主要是创作《鼠疫》,他意识到写完这部书并不容易,“必须与思想紧密贴近。《局外人》描写人赤裸裸地面对荒诞,《鼠疫》描写的是面对同样的荒诞、个人更深刻的观点。这是一种进步,它将在其他作品中进一步明确。”
1942年11月7日,《西西弗神话》出版。“我的青春正离我而去,这就是患病。”这一天他29岁。
4天后,德国军队继续向法国南部推进,整个法国已处在德军控制下。加缪认为德国人将会轰炸已经成为首要目标的阿尔及尔,在个人的焦虑中,他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对国家的强烈情感:
我在这无动于衷的国度里继续这静止的航程。不亚于冬天带给那些过于热烈的心灵的整个自然和这白色的宁静······
肺呀,安静下来吧!吸足这苍白冰冷的空气,它是你的食粮;平息下来吧,再也不要强迫我倾听你缓慢的腐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