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参鱼
文 | 夏炳文
常在河里玩，哪有不会水！
老家庄南有一条大河，五六十米宽，两边高高的河堆，长满刺槐树、大杨树。大夏天，我们常拖张小凉席，躺在河堆树荫下乘凉，没事就爬爬笔挺高大的杨树，远远近近的村庄田野尽收眼底，裤裆常磨坏，被大人骂。
因为这条河，我们庄上的人，个个会游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一把好手，没人教，从小在河里玩，玩玩就会了。就连平时走路都要拄拐的徐小二，到大河里也是灵活自如，竟能游上好几个来回。
今天的孩子，河边不能去，大树不能爬，安全是有了，人生乐趣却没了，很没意思的童年。
前几年，回老家看看，一切面目全非，河堆没了，大河被截成一口口鱼塘，更没了清澈见底、草长鸟飞，令人唏嘘感叹。
小时去大河游泳，常有一种小鱼，在你身边游来游去，时不时还会啄你一下，不疼，痒痒的。
这种鱼，我们称之“小参鱼”，古籍里有䱗鱼、参鱼、鲹鱼等多种写法，都读“cān”；又叫鲦鱼、白鲦、肉条鱼等。民间还有参子鱼、翘嘴参子、参条、窜条、穿条、小白条、青鳞子等叫法。
小参鱼都不大，扁扁的，细细长长，小的不过三四公分，大的也就十几公分。这种鱼，不似其他鱼总躲在水草或深水里，而是喜欢在水面上追逐游走，“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水面上落下一只飞虫、掉下一片树叶，立即就会招来一群小参鱼围而啄之，有意思极了。
就连我们在河边双手合拢捧水喝，小参鱼也会游过来，一不注意游进你的手心。郑板桥曾这样写道：“老屋挂藤连豆架，破瓢舀水带鲦鱼。”的确如此。
洗澡时，我们常将脱下来的裤子，裤脚扎起来，拎着裤腰，在水里来回拉动，像渔网一样抓小参鱼。抓玩的，抓到就放，小时候，缺盐少油，小参鱼没有吃头。
小参鱼，早在《诗经·周颂·潜》中便出现过：“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这是一首献鱼祭祖诗，鲦鱼一出场，扮演的是一条死鱼的角色。
真正让小参鱼出名的，是庄子他老人家。
《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庄子是个长于观察的人。的确，所有鱼里，只有小参鱼喜欢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欢快愉悦的样子。
唐代诗人独孤及在《垂花坞醉后戏题》中写道：“归时自负花前醉，笑向鲦鱼问乐无。”苏东坡也在诗中写过：“鲦从容出何为哉。”欧阳修的哥哥造了座亭子，名曰“游鲦亭”，欧阳修还为此写了篇《游鲦亭记》。皆典出《庄子》，写的都是小参鱼的快乐。
我们可没有庄子那么睿智，不知道小参鱼是否快乐，但知道小参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
前段日子，本家“裁缝小爷”叫他的孩子、我的堂兄弟，给我带来一大包小参鱼，肚脏收拾得干干净净，说是在大河里罾的，野生鱼，我身体不好，给我补补。
“裁缝小爷”，并不是裁缝，因为小娘是裁缝，我的二姐年轻时，就跟在她的后面学做裁缝，我们叫“裁缝小娘”，也就称呼起“裁缝小爷”，算起来，应该有头八十岁了。
老一辈对你的关怀，总是真诚无私的，让你倍感温暖。有的人，“心如迷宫，八百心眼难寻踪”，活得很累，一点意思没有。
小参鱼，可以炸酥了吃，也可以红烧吃。
因为有细细的小刺，无论油炸还是红烧，一不小心就卡嗓子，我们便用高压锅压一下，软烂香美，特别适合老人孩子食用。
我的做法是这样的：
姜切片，蒜整瓣拍一下，葱切段，鲜青红辣椒切块，香菜切长段，备用。
小参鱼收拾清洗干净，放入大碗或小盆里，撒上面粉，包裹均匀。锅放油，油热，转小火，放入小参鱼，慢慢炸，淡黄而酥脆，便可。
炸好小参鱼，放入姜、蒜，倒入酱油，加点糖，略煸炒一下，倒开水，水开后，倒入高压锅，冒气开始，压上个六七分钟。
开盖后，将压好的小参鱼倒入锅内，开火，放入葱和鲜青红辣椒，炖一会儿，尝尝咸淡，加入胡椒粉，放入香菜，便可出锅，满屋飘香。
若喜欢吃辣，可放干红辣椒。
每逢此时，我便假装忘记控制饮水这档事，一定会喝上一罐冰啤酒。一会儿功夫，风扫残云，一大碟红烧小参鱼吃得干干净净，即便有猫狗在桌子下面流着口水，也什么都没有了。
沭阳话就叫——“猫狗尽（读qìn）蹲”。
“裁缝小爷”送来的一大包小参鱼，我们炸了一小盆，分三次吃完，舔唇抹嘴的，意犹未尽。
我对妻子说，下次再去弄点小参鱼来吃吃。
2024年7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