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是孕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同时历史上也是危机四伏、灾祸频仍的一条险河。
据史料记载,自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的2540年间,黄河下游共决溢1590次,大的改道26次,可谓“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
黄河历代重大改道图
江苏苏北地区地势低洼,历史上经常发生洪涝灾害。其中,黄河夺淮是该地区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造成大面积的黄泛区。
1935年7月,河南陕州黄河水势暴涨,很快进入山东境内,7月10日晚,黄河突然在山东鄄城董庄决口,水势汹涌,决官堤六大口。波涛澎湃,浩浩荡荡,一片汪洋,济南附近各县产生了大批灾民,扶老携幼,狼狈拥挤到津浦铁路沿线,个个愁眉苦脸,席地而坐,哀鸿遍野。
决堤之水由运河入江苏,注入苏鲁交界的微山湖,微山湖水量狂涨,继而亦溃决,大水淹没了丰县、沛县、铜山、邳州、宿迁等地。
大水泛滥
封堵缺口
居住在树上的灾民
水势越来越猛,当时的江苏省政府建设厅,为缩小受灾区及保护淮阴附近之导淮工程,便在中运刘老涧、五花桥两处,各设东水坝一道,逼迫洪水东流,顺六塘河入海。
但是,六塘河水道狭浅,下游入海水道又不畅通,结果六塘、柴米、叮哨、盐河、砂疆、军屯诸河,同时泛滥,大水四溢,泗阳、淮阴、涟水、沭阳、东海、灌云等县皆被淹。
据统计,这次黄河决口,共造成山东、江苏27个市县被淹,洪水泛滥历时8个多月,受灾面积44849平方公里,受灾人口341万,死亡3750人,财产损失1.95亿银元,是民国时期黄河下游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洪灾。
包括梅兰芳、中国驻秘鲁使馆、当地童子军等纷纷动员社会各界,为苏北水灾捐款,提供救助
1935年11月1日《大公报》报道当时苏北水灾情况:
“东灌沭三县灾民,以瞬届冬令,麦难下种,携男抱女,远方乞食,为状甚惨。”“除田舍什物冲毁外,人畜死伤甚多,实为传染病之根源。加以淮海各县入秋以后,乍寒乍热,……疫势遂更形猖獗,……”黑热病、天花、伤寒、痧疹等高发,至年底“徐海淮扬一带,患者已愈二十万人。”
时为《大公报》记者的萧乾踏访鲁西灾区,写下了报告文学名篇《流民图》(《鲁西难民》《大明湖畔的哭声》《宿羊山麓之哀鸿》《从兖州到济宁》等),描述了当时山东灾民外逃谋生的悲惨图景。
在《流民图》中,萧乾用写实笔法,大量记录了沿途中他所看到的情景:被摧毁的家园,流离失所并饱受饥饿之苦的灾民。
沭阳在六塘河下游,河身极浅窄,下流宣泄不畅,自黄水注入六塘河后,沭阳境内六塘、柴米、军屯诸河,同时猛涨。
黄河决口后,1935年8月,沭阳征调民工数万人,夜以继日加固北六塘河大堤。8月下旬,河水猛涨,便采取应急措施,筑北六塘河遥堤,距离旧堤1公里,作为第二道防线。
省政府筑坝逼水入六塘河之后,9月20日,沭阳周硕头、陶码头、钱圩、汤湾等处之六塘河,新旧各堤,忽然同时溃决,洪流倾泻,一日间淹没县西南、南、东南共二百余村庄。水势浩大,无法修堵,只得退守柴米河北堤。
24日,柴米河北堤又在史庄、平墩庄附近溃决三十余丈。27日晚9时,汤山庄、万公河左堤又决溃,从此沭阳东南半壁,竟是汪洋遍野。10月9日晚,军屯河全堤漫决,致沿河五十多个村圩、五百顷良田,悉被淹没。而大涧河亦泛滥成灾,平地水深达七尺有余,灾情之重,可以想见。
江苏省府为保灌云盐场,令灌云县府打坝拦水,致使北六塘河杨口决口,沭阳上游水势凶猛,下游水道被堵,东乡一片汪洋,受灾尤为严重。
当时沭阳灾区面积大约120万亩,受灾人口大约20万人,均约为全县三分之一。
民国杂志《禹贡》刊载沭阳灾情
时任沭阳县长邓翔海极为愤慨,致电省府辞职,斥责“硬以人力造成天灾”。
沭阳水势渐归平静后,被淹区地如盆底,积水难消,冬麦已难下种,善后之法,惟有从速抽排积水,赶种春麦。当时省府召集灾区各县长开会,讨论分配赈款办法,由于上边不了解下情,沭阳仅分到赈款十万元,还不够抽排积水之用。邓翔海据理力争,省府方又拨补十万元。此款到手,邓立即派员到上海租赁大批抽水机到县排水,不及一月,积水泄尽,又从赣榆买得春麦种子二百余担,分给灾民播种。
邓翔海(1891年—1965年),字鹏九,又名泽芹,湖北省蒲圻县人,北京工业大学应用化学系毕业。1919年高等文官考试,以第十一名签分农商部工商司工作,后多次做地方官,历任鄢陵、睢县、沭阳、吴县县长,曾在湖北教育厅、浙江建设厅、南京市政府任职,做过新疆民政厅厅长。1949年去台湾后,闲居台北。1965年1月26日因病去世,享年74岁。
邓翔海1934年-1936年任沭阳县长,办事果断,作风严厉,体恤民情,算得上有所作为,在沭阳民众心中留下较深的印象。
沭阳城北公园西北面,有高耸土堆,名曰土山,原是旧沭城城角瞭望台。1934年,土山上曾建一草亭,由时任县长邓翔海手书“劝农亭”大字嵌于亭上,意在劝人勤于农事。“劝农亭”后毁于兵燹。
邓翔海晚年著《七十浮生尘影录》(台北文海出版社,民国70年出版)一书,其中记载了1935年黄河董庄决口沭阳受灾情况:
廿四年七月,黄河董庄决口,黄水淹及苏北,六塘河为淮水支流,贯通本县南北,流至灌云县入海,县府奉导淮工程处迭次电示:“本年黄水特大,饬加紧抢修六塘河堤,以防溃决。”
余亲往察勘,见河水飞涨,危急万分,当即电令所属区乡镇,征集民夫十余万名,由区乡保长率领,于三日内到工,分段抢修,就原堤加高培厚……无间昼夜,余则坐一小舟上巡回监督。
至二十日后,忽见水势大涨,揣知徒将旧堤加高,不足以遏洪流,乃一面继续抢修旧堤,一面分民工之半,于两岸各拓二里处,另筑遥堤,乃新筑遥堤高仅五尺,而风势陡大,旧堤已岌岌不保。
余于十月某日,率卫士两名,从汤涧向洋口沿堤察勘,行仅二里许,忽遇一人迎面飞奔而来,谓洋口堤已溃决,请余中止前进,余即转循原道而返,距行未数步,而归路忽断,水已衡出堤外,不得已下堤越过缺口,水头再上堤顶,此际全堤摇撼,整个崩溃,即在目前。正喘息间,而归路又缺一口,长约七八尺,幸堤顶尚留硬土一块,俨如桥梁,余得凭此飞跃而过,甫过而此土块已哗啦一声,堕入洪流中矣,险哉!
余得生返后,疾奔至汤涧乡公所,登楼遥望,只见旧堤节节崩场,有如柔断寸断,而回头堤外一望无际之黄豆,瞬间没入浩荡之洪波,而堤傍居民男妇老幼呼号之声,尤惨不忍闻,余悲从中来,不禁泪如雨下!急悬赏呼河下民船速往救人,幸船户赴救踊跃,无一人死于水者,至此余心始稍慰,回忆当时感伤之心境,既非畏官之督责,亦非惧人民之怨恨,实出于一片慈悲之赤忱,殆即所谓真心之流露欤?
正余极度感伤之际,忽有人来报称:“刘老涧拦河筑坝三道,淮河正流滴水不透,全部黄水尽入六塘河。”刘老涧即沭河北岸六塘河之分流处,导淮工程处为顾全其导淮工程起见,故于此处筑坝,拦截泛入淮河之黄水,使旁出六塘河,以免淮河下游之土方工程,受黄水之冲刷,致毁其导淮之功。不知六塘本为淮水支流,其宽度与深度,只能容纳少量之淮水,今将淮河正流全部堵塞,迫使汹涌而来之黄水,全入六塘,则六塘之遭溃决,乃势所必至也。导淮为国家百年大计,导淮工程处自顾其巨大之工程,不得已而予以堵塞,于急不可择之中,为成全大者而牺牲小者,自亦情有可原,惟事前对余严守秘密,使我与沭阳民众十万人,栉风沐雨,昼夜无间之抢修旧堤,而不早令我预筑遥堤,使吾沭人民遭受此无谓之损失,实不能令人谅解也。
正余怨恨未释,忽又有人报称:“六塘下游在灌云县境内之原门等河,亦已筑坝遏阻水之下行。”余初以为必无此事,及以电话询之灌令许君协揆,乃知系奉省令办理,确有其事,并谓因省令在刘老涧筑坝,致黄水直冲灌云盐场,财政部电责省府赔偿一年三千五百万元之盐税收入。省府不得已而出此,如是,则如火加油,怒不可遏,因授笔自撰电文呈省辞职,急不择言,电中竟有“钧座硬以人力造成天灾”之语。不意上海大公报抄得此电,竟在报端以头号大字标题曰:“江苏主席陈果夫,硬以人力造成天灾,沭阳县长邓翔海为民请命。”省府同人见报,大为不满,甚有指余为某系第五纵队,乘机毁灭果夫先生政治生命者。果公语众曰:“邓氏愤慨之情,完全出于爱民负责诚意,假使我与彼易地而处,我亦不无悲愤之情。”由是群谤乃息。今果夫先生归道山已十年矣,如此容人之量,在今朝诚属鲜见,余对其知己之感,尤毕生不能忘也。
回顾此段历史,感慨今日沭阳风调雨顺、雨雪无灾,倍感幸甚,自当珍惜!
参考资料:
《民国时期海属县市建置区划沿革暨档案文献选编》
《1935年黄河鄄城董庄决口略考》
《沭阳县水利志》
《有所作为的民国县长邓翔海》
《中国水灾年表》
2024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