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
文 | 夏炳文
现在的我，无论春夏秋冬，基本上每天凌晨五点左右起床，洗漱完毕，出门散步，然后回来读一会儿书、抄一会儿书、写一会儿文章。习惯使然，优哉游哉，自在舒服。这倒不是我有多么勤奋，而是人老了，早早就醒了。
昨天早上继续读《袁中郎随笔》，真是喜欢他的文章。读到《禹穴》篇，其中说：
夫山阴显于六朝，至唐以后渐减；西湖显于唐，至近代益盛，然则山水亦有命运耶？
袁宏道感慨，山水都有盛衰，难道也是有命运的吗？
夏老师说，山水都有命运，何况人呢？
命，我是从来不信的。你不要给我讲那么多，讲得再天花乱坠、再神乎其神，我也不信。
小时过春节，庄上来了跳财神的，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每家每户门前跳一跳，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手里的财神牌位供在你家的大桌上，各家就会给点钱，新年图个热闹吉利。
我看了就生气，一把夺过牌位，扔到地上，庄上的人都笑起来。因为小，没人和我计较。
要是今天，我自然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不过是一种节日热闹喜庆的方式罢了，但对装神弄鬼这一套，我依然不信。
几年前，妻子得了眩晕症，莫名其妙就得了。
西药、中药，针灸、按摩，小医院、大医院，沭阳住院、南京住院，包括大街上什么磁疗、光子疗的，来来回回折腾一年多，效果甚微。各项检查，都能正常。
就有人出主意，说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应该找“仙奶”看看。那就看吧，专门跑到万匹蔡庄，走大路下小路，东拐西拐，找到一个据说很有名很灵验的“仙奶”，五六十岁的样子。
屋里大供桌上，供着好多尊菩萨像，还有别的不认识的什么像，点了好多根大蜡烛，屋里浓浓的烟熏火燎味。
“仙奶”说了一大堆，听不大清楚，但是溜熟，像个说相声的。然后，又是拜佛又是烧香，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看起来真够累的。
最后，给了她两百块钱。
然后，我们就回家，妻子说，感觉头真有点不晕了。我说，过几天，要是真不晕，我再送一千给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眩晕症照样发作。
再然后，我的一个学生，在上海做医生，专门和我联系，告诉我治疗眩晕症的方法，明显有所好转，平时再加强锻炼，现在呢，基本痊愈。
我对妻子说，那两百块钱还不如买点排骨吃吃。妻子说，你就知道吃！
你叫我相信，我怎么会相信？退一万步，即便妻子眩晕症当时就好，我也不信！那一套把戏，岂止糊弄人，简直就是糊弄鬼。
关于鬼神这一套，早在东汉时期，著名哲学家王充就讲得非常清楚。
他在《论衡》中说，“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人是物，人以外的万物也是物。物死后不变成鬼，人死后为什么偏偏能够变成鬼呢？
他还说，“天地开辟，人皇以来，随寿而死。若中年夭亡，以亿万数。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天地开辟之后，自从人皇以来，人通常能活到寿限而死，如果加上中年早死的，有亿万人之多。计算一下现在活着的人数，远远不如自古以来死去的人多。如果人死了就变成鬼，那么在道路上，就会一步一个鬼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一个人胡思乱想，是真心希望人死后能变成神啊鬼啊或别的什么，哪怕就是一棵小草、一只蚊蚁也是好的，还能给人以更多更大的生活希望。
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从这一点来说，人活在世上，无论怎么样，未来都是一种绝望。
北宋有个名人，叫邵雍，今天知道的人不多，他是鼎鼎大名的易学宗师，北宋先天易学第一人。
作为易学大师，他是如何看待算命、看待命运的呢？邵雍有一首《闲行吟》诗：
买卜稽疑是买疑，
病深何药可能医。
梦中说梦重重妄，
床上安床叠叠非。
人生之事，依靠算命是算不明白的，如同人得了重病绝症，是不能靠医药解决问题的。世间算命，如同在梦中说梦，如同是床上放床，纯粹是多此一举。
邵雍告诉我们：易学是人生哲学，不是算命八卦；靠算命生活，简直是多此一举。
有个作家是这样说的，“人似乎经历越多，越有种难以自拔的宿命感。”
这话说得对。
人活时间长了，经历事情多了，有些事情很离奇，用常识已经无法解释。这时，你就会怀疑，人生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命运？如果没有，人生怎么会这个样子那个样子呢？就像有鬼领神差一样。
有时，我和妻子两人闲聊，说起当年上学怎么样，上班怎么样，结婚怎么样，换工作怎么样，再后来生病怎么样，认识这样的人，认识那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遇到那样的事情，似乎一切都离不开命运的摆布。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像沭阳人常说的——就该派的。
比方说，妻子到现在都没想通，摇着头说，念书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和你结婚呢？
我说，没办法，都是命，认命吧，后悔也迟了。
好几年前，也是冬天，我步行去医院买药。因为天冷，便将手插在口袋里。
走到医院门口，地上一根突出地面的钢筋绊了一下，我径直向前跌下去，因为手插在口袋里，不能及时撑地，只听脑袋“轰咚”一声，整个人脸朝下倒在地上，起来后，满脸鲜血直流，极为恐怖。
直接就诊住院吧，住了好几天。还好，没有脑震荡，没有毁容。那叫一个懊恼啊，心情极度郁闷。
妻子急匆匆从家里赶来，在病房里安慰我说，没办法，都是命，认命吧。
我想想，也对，就是命，反正躲不过去，一下子心情释然。
今天我相信，人生都是命，穷也好，富也好，潦倒也好，发达也好，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是真的相信吗？非也！命，我是依然不相信，但我假装相信，因为遇到挫折困苦灾难，人力难为、束手无策时，假装相信人生是命，你的日子就能淡然快乐。
毕竟，人生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来个精神胜利法，骗骗自己也无不可。
我不相信命，其实很简单——命在哪里？都在自己的手里，你的一生是你自己决定的。
把自己宝贵的一辈子，交给所谓的命，是不是有点傻？把鲜活的人生，托付给一个只想赚钱的算命先生，是不是很可笑？他要是真有那个能耐，自己还会在街头给人算命吗？
我说的相信命，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尽人事，是一种进取的人生态度；听天命，是一种淡然的生活方式。
我们一生都要好好努力，不轻言放弃，至于能达到什么结果，一切听天由命好了。毕竟，这个世界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有人为，有天时，有地利，还有人给你使绊子呢。努力到一定程度，尽力到一定程度，人生不能如愿，有时更是走投无路，我们就笑着接受现实好了——这都是命啊！那些烦恼和郁闷，也便烟消云散。
古训说得真好：“穷勿信命，病勿信鬼。”人总是这样，穷困潦倒，就开始相信命运；生了病，就变得疑神疑鬼。
上周周五，下午我透析，四点多回到家，妻子精神很好，热了点牛肉汤给我喝，晚上又忙着弄饭给我吃，饭后两人一起看一会儿电视。突然一下子，真的就是突然一下子，妻子说腰部疼痛难忍，躺在床上还是疼，揉一会儿还是疼，全身汗都下来了，到了夜里还是疼，吃了一颗止疼药，勉强睡一会儿，第二天早上赶紧到医院，查了好多项，都很正常。
妻子说，莫名其妙就疼了，是不是有点“鬼气”“邪气”？是不是要找人“拾当拾当”？
你看，人病了，是不是会胡思乱想？是不是开始疑神疑鬼？后来医生诊断，是急性腰肌筋膜炎，对症治疗，几天后基本痊愈。还胡思乱想吗？还疑神疑鬼吗？没有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人活在世上，很宝贵的一辈子，很短暂的几十年光阴，我们必须不断努力、不断进取、不断奋斗；但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成功了是我的幸运，失败了是我的命运，笑着面对就好。
倾尽全力去奔赴生命的美好，那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直面现实，用“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心境过完这一生。
“人生在世，想得开是天堂，想不开便是地狱。”这个世上，人的一生，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能左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不断烦恼，在没有发生的事情里提前焦虑，都是不可取的。
命，我是不信的，但我选择相信命，我们的一切，尽心尽力，顺其自然，就很好！
2024年元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