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觉就少。
最近几年，都是凌晨四五点就醒，醒就睡不着，窗外鸟雀啾鸣。没事，睡不着就睡不着，那就起床吧。开窗、刷牙、洗脸、洗头、洗衣服，然后看书、写文字，再然后，出去散步、看景致……
人老了，脑子还没老。
我就在想，早早起来，做这么多的事情，忙忙活活的，是辛苦呢，还是幸福呢？是早起好呢，还是赖床好呢？有句话叫“赖床毁上午，早起傻一天”。
我想了又想，回答不出来。
两周前，与兄弟户外伙伴们，去了连云港樱桃谷，专门看樱桃、吃樱桃。
早上五点半起床，准备行装，吃好早饭，七点出发，九点到达连云港当路村，车停在当路水库边，然后上山。
当路，古海州云台十八村之首。民间传说，一日张果老骑驴到此，村里人说他的驴吃了田里的青苗，要他赔偿，张果老当众杀驴剖腹以证清白，此地便留下“挡驴”之名。时间长了，以讹传讹，就成了“当路”。
初夏天气，走在涧沟古树下，似世外桃源一般；走在热毒太阳下，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今天户外的人特别多，好几批，一百多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
到达六经顶，因有六条路经过，故名。从这里下山，便可到达樱桃谷。极目远眺，群山绵延，攒青簇黛，毕供眼前。
樱桃谷，在虎窝村，曾因虎群居此而得名，村在山谷中，满是樱桃树。每年五月，樱桃成熟时节，色泽鲜艳、晶莹剔透、美如玛瑙的樱桃缀满枝头，美不胜收。“丹红争琥珀，甘美敌醍醐。”明代海州云台山三十六景之一——“东磊朱樱”，说的就是云台樱桃。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连云港樱桃谷，每一次都有意外的惊喜，每一次都是莫大的享受。
看完樱桃、吃完樱桃，我们继续登山，正值中午，烈日似火，每个人都汗流浃背。期间大家吃了三个西瓜、四个酥瓜、一大包西红柿、一大盒茶叶蛋，还喝了好多水，冷水热水都有。
到达山顶，在高大茂密的古树下吃饭，极其丰盛：红烧鱼、酱牛肉、油炸小鱼、炒鸡蛋、炒乌子、炒猪肚、炒茶豆角、大蒜辣椒，还有啤酒、银耳汤、韭菜盒子、朝牌、馒头、萝卜。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这些好吃鬼累累巴巴背上山的。酒足饭饱，古树荫凉，舒适慵懒，不思归途。
继续赶路，沿山脊前行。或穿行古树荫凉，或曝晒烈日骄阳。
遇到两次惊魂：一个很大的马蜂窝，挂在一棵不高的树上，一群马蜂嗡嗡叫，我们赶紧避开；一条很大的蛇，两三个鸡蛋粗，两米左右长，应该是蟒蛇，离我们几米远，听见动静，在草丛中呼啦啦溜走了，大家都吓了一跳，爬山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蛇。
在半山腰，满是碎石的陡峭山路上，一群年轻人骑着越野摩托，正在轰隆隆地上山，尘土飞扬。
下山途中，遇到一位60多岁老者，在山涧里光着上身洗浴，有几个塑料桶，盛满山泉水，问问，有70多斤，他要拎着下山，我们都惊叹不已。
汗流如注，口干舌燥，回到车上，一下子喝了两瓶水。
第二天，周一下午，是我透析的日子。
躺了四个多小时，睡了一个多小时，脱了3000多毫升水，看了几篇散文，听了几段小说，望了很长时间天花板，腰酸背痛，极度疲乏。
回到家，我对妻子说，心情又郁闷了，有点不想活了，然后饥饿难耐，吃了好多东西——巧克力、黑麦面包、西瓜……
晚上不想做饭，两人下点冻水饺吃，早早上床休息，一夜无梦，一觉天明。
我又在想，这样的人生，你说算是幸福的呢，还是不幸的呢？或是幸福、不幸两两参半呢？想来想去，还是回答不出来。
其实，是我们想多了，对生命中的一切，我们太在乎结果——这是好的，那是坏的；这样太幸运了，那样太倒霉了；你的人生是幸福的，他的人生是不幸的。人生哪有什么结果？如果非要找寻一个结果，我们所有人的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坟墓。活着，无论怎样都有意思；死去，谈什么都没有意义。放下放不下，最终都得放下。
人生只是一次过程，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月圆月缺，每个人在世上走了这么一遭，“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赶路，一次注定通往死亡的旅行。
我们能真正拥有的，只是这个旅程中的种种体验而已——早起有早起的好处，赖床有赖床的自在，户外有户外的快乐，透析有透析的闲适，谈不上什么好与不好、幸福与不幸。
太阳是有生命的。寿命100亿年，据说，已经熊熊燃烧50亿年。50亿年后，宇宙是什么样子，地球是什么样子，人类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即便太阳还在，50亿年期间，地球会发生什么，也是个未知数。
人是有生命的。人生不过百年，你活着活着就会发现，不过是大梦一场，花间露，草上霜，转瞬即逝。
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人生于天地之间，就像白色的骏马在缝隙前飞快地越过，很快就过完一生。明代刘伯温说：“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人生是活不到百岁的，即使能够活到百岁，那又能怎么样呢？所以，曹操就说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苏东坡也说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唐代诗人李群玉说得更到位：“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这些话都不是虚无，而是现实。
万物都有生命。《庄子·逍遥游》里提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朝菌，阴天粪土上生长的一种植物，见太阳就死去；蟪蛄，一种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这些生命，有长有短，有生有死，却又左右不了长短和生死，唯一能左右和拥有的，就是生命的过程和过程中的种种体验。
弘一法师说过：
人生就是玩，就是体验，上学只是一种体验而已，工作只是一种体验而已，婚姻只是一种体验而已，失恋、失业、失败、迷茫，亦都只是一种体验而已。生病亦可接受，活着亦可接受，失败亦可接受，迷茫亦可接受，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只是人生旅程中各种体验而已。让一切随缘而发生。
说得实在是太好了！
人生，就像我们周日的户外：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景——高山，峡谷，清风，溪流，古老森林似世外桃源一般，满山谷的樱桃美妙绝伦；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热情的村民主动邀请你吃他家的樱桃，有点古怪的村民拍照都不允许；会有各种各样的体验——烈日下的大汗淋漓，树荫下的阴凉无比，干渴饥饿之后美味的瓜果饭菜，一群马蜂和一条蟒蛇的惊吓……
人生，又像我每周三次的透析：有打针的小小疼痛，有久躺的腰酸背痛，有独处的自在安逸，有看书的欣喜快乐，有饥饿后的狼吞虎咽，有疲乏后的酣睡梦乡……
我们的一生，就这么不断地经历着，体验着，接受着，缓缓向前。
人生就是一场体验，我们要学会接受、享受生命中发生的一切。
那么，我们就好好吃饭，尽情享受美食——咸稀饭、煎饼卷大椒炒小虾、葱油拌面、油炸小黄鱼、西红柿拌糖……
那么，我们就好好睡觉，尽情享受美梦——一直向上飞，飞到大树的上面，飞到白云的上面，飞到大海一样的碧空里……
那么，我们就好好学习，尽情享受青春——早起，晚睡，朗朗读书声，浓浓同学情，嬉戏打闹，青涩冲动……
那么，我们就好好工作，尽情享受进步——忙碌不断，常常加班，有成功成就的喜悦，有纠缠不清的烦恼……
那么，我们就好好恋爱，尽情享受温馨——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每时每刻，满脑子都是你……
那么，我们就倚着窗户，尽情享受风景——春天有百花，夏天有凉风，秋天有明月，冬天有白雪……
那么，我们就翻开书籍，尽情享受阅读——“醒来明月，醉后清风”，“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那么，我们就户外登山，尽情享受人生——有无边的美景，有拔高的疲累，有流汗的畅快，有美食的诱惑……
那么，我们就晒着太阳，尽情享受回忆——小时候被父母追着打，念书考试的日子，工作后领到的第一份工资，结婚有孩子的欣喜……
还有呢，考砸了，失恋了，失业了，失败了，生病了，意外了……人生痛苦、艰难、焦灼、迷茫、束手无策，都是我们的人生体验！
没有狂风的海洋，没有暴雨的天空，没有悬崖的高山，没有急流的大河，没有苦痛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经历它，体验它，接受它！
昨天，我们尝试过甜乐，明天，我们也许就会迎来酸苦；刚刚是狂风暴雨，说不定一会儿就风轻云淡。我们不必为昨天沾沾自喜，也不要为明天忧心忡忡。昨日不悔，明日不追，就是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人生的过程，尽情体验就好。
把昨天还给昨天，不要太纠结；把明天还给明天，不要太期待；把自己还给自己，不要太焦虑；把别人还给别人，不要太操心。李商隐说：“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你曾遭受过什么，你会遇到些什么，都是过程和体验，心平气和接受发生的一切，感受苦痛，享受美好，一切随缘。
人生“来无所从，去无所止”，就是一次过程，就是一场体验，繁盛也好，萧瑟也好，热闹也好，冷清也好，无论好坏，无论喜悲，不要多想，请你尽兴——去爱，去恨，去生活，去犯错，去奔跑，去跌倒，去快乐，去忧伤，去大笑，去哭泣，去成功，去失败……
若能如此，“此心到处悠然”！
今天凌晨，四点起床，有感而发，匆匆而就。一下子饿得不行，赶紧出门，喝了一大碗羊肉汤，多放羊肉，又加一个鸡蛋，还吃了三丫大饼，就着辣椒大蒜，心满意足。
回到家，疲乏困倦，沙发上眯一会儿，一睁眼，神清气爽。
2024年5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