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夏炳文
奇文偶得之，呼朋共欣赏。
我也自诩是个喜欢读书的人，生病之后，闲暇很多，觉得自己还是读了不少书的。可是，越读越心虚，越读越惭愧，“井底之蛙”说的可能就是自己。
平平淡淡的日子，偶得一篇妙文，大喜过望，也会大惊失色：日常所思所想、感悟感慨，自以为与众不同，却早有古人赫赫然白纸黑字，说得一清二楚，直抵心扉，可谓又惊又喜！
读袁宏道的文章，便是如此。
明代袁宗道、袁宏道和袁中道“三袁”兄弟，那股坦诚的劲儿，那种直率的性情，真叫人欢喜！尤其是袁宏道的文章，我更是极度痴迷，百读不厌！
中郎先生有一封书信，是写给妻舅兼好友李子髯的：
髯公近日诗否？若不作诗，何以过活这寂寞日子也？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故有以弈为寄，有以色为寄，有以技为寄，有以文为寄。古之达人，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地，不肯浮泛虚度光景。
每见无寄之人，终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甚么铁床铜柱、刀山剑树也，可怜可怜！
大抵世上无难为的事，只胡乱做将去，自有水到渠成日子。如子髯之才，天下事何不可为！只怕慎重太过，不肯拼着便做，勉之哉，毋负知己相成之意可也。
意思就是：
子髯你最近还写诗吗？如果不写诗，那么你怎么来消遣这些寂寞的日子呢？人的情感必须要有所寄托，然后才能感觉到快乐。所以有人以下棋对弈为寄托，有人以声色犬马为寄托，有人以钻研技艺为寄托，有人以写文章为寄托。古时候出类拔萃的人物，之所以比常人要出色，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情感有寄托，不肯浪费青春虚度光阴罢了。
每当看到情感没有寄托的人，终日忙忙碌碌，心神不安，没什么事却烦忧不已，对着良辰美景一点也不快乐，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这样的人生如同活在地狱中一般，何必再说什么地狱中的热铜床、烧铁柱，以及插满剑的树和插满刀的山呢？可怜啊，可怜！
也许世上并没有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要顾虑太多，只管放手去做，就一定会有成功的日子。以子髯你的才华，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做到的呢？只是担心你循规蹈矩，不敢轻易出手去做。我写这封信勉励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作为知己的一片真诚。
夏老师说几句：
这么痴迷，喜欢袁宏道什么呢？就喜欢他的真性情。
我们是什么？是人！是人，就有人的真性情，就有人的喜怒哀乐。有些人，活着活着，就会被身份和光环所羁绊，反而忘记了人的本来面目，也就活得有点不像人的样子，话也不会正常说，路也不会正常走，笑也不会正常笑——变异了。
人活在世上，可以成长成熟，但不要那么太世故，太世故就有点面目可憎；可以功成名就，但不要那么太虚荣，太虚荣就有点自欺欺人；可以忙忙碌碌，但不要太忧虑，太忧虑就有点失去本心。
我们为生活忙碌，为生存奋斗，可以追名，可以逐利，无可厚非，但无论怎样，都不能忘记人的本心，总要说点人间话、做点性情事，方不愧人之本色。
处处玩城府，事事耍心机，自己累，别人也累，日子过得别别扭扭。日常生活，我们不妨装傻一点、学笨一点，像孩童一样幼稚一点，不要太较真，自以为什么都明白。凡事太较真、太明白，生活就没有意思，日子就失去情趣。
袁宏道把人分为四类：“有玩世，有出世，有谐世，有适世。”玩世，自以为看透人生，往往玩世不恭；出世，自以为看破红尘，有点脱离现实；谐世，自以为责任重大，总想改变世界。
袁宏道觉得上面三种自己都做不到，就喜欢“适世”，享受世俗生活，寻求身心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快乐，做一个“凡间仙、世中佛”，正如袁枚所说，“难成仙佛，为爱文章又恋花。”
活得真实，活得有趣，灵魂自由，身心快乐——今天的我，“心窃慕之”！
哲学家尼采曾说过：“人生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它就有什么意义。”是的，对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点点小小的浪花。大浪淘沙，我们连一粒沙都算不上！
所以，胡适先生就说了：“人生的意义，完全是个人自己寻出来、造出来的，高尚也罢，卑劣也罢，清贵、污浊、有用、无用等等，全凭自己的行为。”
我们的一生，是没有意义的，是很寂寞的。要想度过这寂寞的人生，要想人生还有那么一点意思，那就来点爱好吧，好让我们的日子有所寄托。
不管怎样，你总要爱点什么才好！
如果你对人生看不透、看不清，就会被生活琐事所湮灭，忙忙碌碌，心神不定，无事烦恼，有事更烦恼，对一切的良辰美景都熟视无睹，一点都不高兴不快乐，天天如活在地狱中一般，真是可怜啊！
他们所忧虑的是什么呢？无非是名利得失，不过是儿女短长。很多人嘴上说得很洒脱，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偏偏又对名利至死不忘；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偏偏总爱为儿孙做牛做马、操心忙碌。种种的割不断、不舍得，是人生最苦之处！
要学会放下。
正如《小窗幽记》里说的：“胸中只摆脱一恋字，便十分爽净，十分自在。”生活怎能事事如愿？一点点不如意，就怨天尤人，是不是很可笑？既然不能如愿，无可奈何，不如释然，干脆放下。懊悔是没有用的，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但可以重新开始。一个人的强大，不是坚持，而是放下！
要学会生活。
世界是五彩斑斓的，不能过成灰暗无光；人生是情趣盎然的，不要过得苦大仇深。我们要“给时间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间”，汪曾祺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一餐一饭都有滋有味，一朝一夕皆诗意盎然。
所以，人生历经苦难不是悲，人生乐极生悲也不是悲，最可悲的是从来不曾舒心地笑过、肆无忌惮地笑过。有些人，活着活着，就不会笑了，只会假假地笑、违心地笑、皮笑肉不笑，让你汗毛直竖。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
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杜牧《九日齐山登高》：“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辛弃疾《水调歌头·我饮不须劝》：“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这样的笑，难道不让人羡慕吗？你，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呢？
嘴角上扬，一路向阳！
让我们大笑着，去高唱生活的歌谣！
对我来说，若不爬山，在高山之巅大笑几声，倘不写文，在文章中胡乱说上几句，何以过活这寂寞日子也？
2024年11月2日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