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
文 | 夏炳文
“朔风一夜卷长林，万木离披尽摇落。”
这样的时节，寒流一来，凄风苦雨，万木凋零。人呢，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家捂被窝，暖暖和和的。
早起散步，风在劲吹，雨在淅沥，我迫不及待地跑去看看大路边的乌桕树，满地红叶翻滚，只有细长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可爱可怜的乌桕树们！
第一次知道乌桕树，还是少年，在鲁迅的作品中。
初中课本有《社戏》：“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而且当面叫他‘八癞子’。”老师也没讲什么是“桕树”，估计也不太清楚。小时候，天天爬树，爬杨树掏鸟窝，爬桑树吃桑枣，从来没见过什么乌桕树。
后来，鲁迅作品读多了，发现写乌桕树的地方真不少。《风波》里有五处提及乌桕树，《好的故事》里描写山阴道上美景，最先列出的就是乌桕树。
再后来，读古书，明代王象晋《群芳谱》记载：“临安人每田十数亩，田畔必种臼数株。……江浙之人，凡高山大道，溪边宅畔，无不种。”原来，乌桕树在江南是非常普遍的，鲁迅的家乡一定多的是。
第一次真正见到乌桕树，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那时，已是肾移植后，班是天天上的，可谁还好意思约束一个病人呢？闲暇时间富余，早上常早起散步，想散步多久就散步多久，不会急匆匆赶着上班，心底无事天地宽，便会更多地留意身边的花花草草。
从深秋到初冬，在虞姬生态园东北角，有两株树，很有点特别，满树叶子从黛绿，而鹅黄，而赤红，而深紫，五颜六色，丰富多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问问别人，说是乌桕树。
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深藏在心底二三十年的乌桕树，自己居然是如此的孤陋寡闻。大概这些年不是没见过乌桕树，都是见而不识，擦肩而过。
老沭河健身公园的乌桕树
后来，又去老沭河健身公园散步，那里的乌桕树高高伫立在沭水之滨，更是漂亮。色彩绚烂的叶子掉光之后，满树都是小小的发白的种子，在蓝天下，在星空中，很是醒目。
再后来，县城好多路段都栽了乌桕树。我们小区东边的大路边就有，我常从这些乌桕树下走，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回家，看着树叶一天天魔术般地变换五彩颜色；回老家，要走新沂河大桥，桥南路两边也是乌桕树，我常常停下来看上一看。
一棵乌桕，便演绎出深秋初冬的五彩斑斓。
小区东门的乌桕树
仁慈医院东门的乌桕树
乌桕树，为什么叫“乌桕”呢？
李时珍《本草纲目》告诉了我们树名的由来：“乌桕，乌喜食其子，因以名之……或云：其木老则根下黑烂成臼，故得此名。”
因为乌鸦喜欢食用此树果实，所以叫乌桕树。
还有人说，此树老后，根部会烂成臼状，随着时代变迁，人们在“臼”字旁加上“木”字边，演变成今日的“乌桕”。
（以下图片均来自网络，侵删）
陆游说，“乌桕赤于枫，园林九月中。”乌桕比枫叶还红。红不红倒不一定，但集五彩斑斓于一身，确是胜过枫叶的。
乌桕，由绿转黄，由黄变红，再到深紫，甚至集黄、红、紫于满树，绽放出无比的绚烂，叫你如何不喜欢？不喜欢那是傻子。
李渔喜欢乌桕之赤，其《闲情偶寄》言：“木之以叶为花者，枫与桕是也。枫之丹，桕之赤，皆为秋色之最浓。”乌桕以叶为花，比有些花还漂亮。
周作人称他最喜欢的树种之一就是乌桕，说：“桕树的特色第一在叶，第二在实。”
鲁迅常写乌桕树，估计也是十分喜爱的。
乌桕树很早就在中国出现，是我国特有树种。
北魏末年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玄中记》云：荆阳有乌臼，其实如鸡头。迮之如胡麻子，其汁，味如猪脂。”
《玄中记》说：“荆州、扬州有乌臼树；它的果实像芡子。榨起来，像榨胡麻子；它的汁，味道像猪油。”《玄中记》是东晋作家郭璞所著。
乌桕种子能榨油，古人早就发现。
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天工开物》中说：“乌桕种子榨出水油，清亮无比。贮小盏之中，独根心草燃至天明，盍诸清油所不及者。”
明朝《农政全书》说它“果实纵佳，论济人实用，无胜此者”，“一种即为子孙万世之利。”
明代冯时可《蓬窗续录》云：
陆子渊《豫章录》言，饶信间桕树冬初叶落，结子放蜡，每颗作十字裂，一丛有数颗，望之若梅花初绽，枝柯诘曲，多在野水乱石间，远近成林，真可作画。此与柿树俱称美荫，园圃植之最宜。
乌桕树冬初叶落，结子放蜡，每颗作十字裂，一丛有好几颗，望去像梅花初开。乌桕枝干诘曲，多生长在野水乱石之间，远近成林，每一个棵都是一幅画，和柿树都适合栽植在园林花圃。
元代山水田园诗人黄镇成曾写：“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乌桕树的种子，真的像梅花初开，漂亮极了。
郁达夫在《江南的冬景》里也写道：“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一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
写乌桕的古诗词很多，我最喜欢的，是杨万里的《秋山》：
乌臼平生老染工，
错将铁皂作猩红。
小枫一夜偷天酒，
却倩孤松掩醉容。
写得真是好啊！乌桕树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染工，可是，老眼昏花之下，把铁皂错成了猩红，将山林染成一片鲜艳的红。在它身边是年轻又活泼的枫树，在夜里偷偷喝了仙人的美酒，醉红了脸，只好借着漫山的青松遮掩自己的醉容。
这是一首色彩鲜明的“山林秋色赋”。在诗人的笔下，乌桕、枫树，漫山遍野，一片火红；在这红色的山林间，一棵高大挺拔的青松，繁枝茂叶，苍翠欲滴。
乌桕树，一经霜信便成丹，叶绚烂似火，实静美如梅——满目皆美好，人间最值得！
2023年12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