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吃饭,我和妻子都会有事没事地说着话,新闻旧事,家长里短,东拉拉,西扯扯。估计是老了的缘故,开始变得碎嘴和唠叨。
女儿多次叫我们去南京居住,我们都不愿去。两个这么碎嘴和唠叨的人,肯定撩人够。“远香近臭”,还是离远点好。
昨天晚上吃饭,妻子问我,你还记得黄豆地里常长的菟丝吗?
我说,怎么不记得?小时候割猪菜经常看到,黄豆都被它们缠死了,看见就扯,扯都扯不断。
妻子说,你还能不能记得贤官粮所我们家老房子?门前有口鱼塘,还有一片黄豆地,地里就有菟丝,五颜六色,真好看。
我说,记得,念初中时去粮所交公粮,曾去过那个老房子。
妻子又说,当时我几岁,不知道是谁说的,把菟丝藏在箱子里,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真的五彩丝线。
我说,你相信吗?
妻子说,当然相信,当时真的把那些彩色的菟丝,偷偷藏在箱子里,过段时间看看,全成碎干丝了。
小区一位保洁,很是勤快,炎暑酷寒,天天扫个不停。我们常将没用的纸箱和塑料瓶送给她,她很高兴。
最近,听说去医院检查出点问题,十来天后,又来上班,还是那么勤快。这么热的天气,我们在房间里开空调,慵懒萎靡,无精打采;她一直在楼下扫啊扫啊,汗流浃背,精神抖擞。
上周六上午,出去修自行车,修车人坐在墙根阴凉下,微风习习,听着收音机里的说书,慢悠悠地修着车,和我有话没话地搭着腔。
那种悠闲自在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这个世上,人人都说自己累死了——干体力活的人说累,朝九晚五的人也说累,天天不上班的人还说累。那么,谁是最累的呢?让人难以回答。直到去年冬天,我看到一群在路边清扫积雪的环卫工人,一起用力铲雪,一起开怀大笑,我才明白,不快乐才是最累的。
那些干体力活的人,常常羡慕我们这些“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上班族;我们这些人,却又常常羡慕他们的简简单单、说说笑笑。
没钱时,钱最好;没房时,房最好;离别时,相聚最好;生病时,健康最好。穷人说:有钱就是幸福,盲人说:能看见就是幸福,乞丐说:有饭吃就是幸福,病人说:能活着就是幸福。
但是,你有钱了,有房了,相聚了,健康了,有饭吃了,活着了,你就幸福吗?我看不一定。
我们都在羡慕别人,别人又时时在羡慕我们——我能出去随便走走,看山看海,也许是有的人永远无法得到的奢侈品;这么热的天,你习以为常的大口喝水、大块吃瓜,对我来说却是梦寐以求。
妻子常说,享不清福,受不清罪。世上的事情,实在说不清楚。
读书,辛弃疾《行香子》:
归去来兮。行乐休迟。命由天、富贵何时。百年光景,七十者稀。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名利奔驰。宠辱惊疑。旧家时、都有些儿。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一个“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人,居然写出如此“丧”的一首词,一言以概之:“我躺平了。”
看起来很“丧”,其实伤而不痛,通达人生。我们活在世上,只有看透,方能洒脱。正如荀子所云:“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这个世上,最不缺的恰恰就是那些总是怨天尤人者。
稼轩先生是真的“丧”吗?非也。写这首词多年后,64岁的他,再次被任用,重燃雄心壮志。
可是,今天的一些年轻人,却是真的“丧”,真的“躺平了”,可怕得很,也可惜得很,白瞎了大好时光。
天热了,妻子给我换了“的确凉”被罩的薄被子,盖在身上的确凉而舒服。这个被面,跟随我至少有二十五年,还是县中工作时买的。妻子说,“的确凉”真好真经用,现在好像没有了。
我们小时候,也就七十年代吧,开始有了“的确凉”。过去都是老棉布,颜色单调,非灰即黑,最多是蓝,还不禁穿,老破洞,老起皱。一下子出来“的确凉”,风靡一时,色彩鲜艳,挺括不皱,结实耐用。那个年代,谁要有一件的确凉衬衣,又时髦又亮眼。
年轻人订婚,就是去供销社扯几尺“的确凉”。流行一句顺口溜:“的确良不算强,没有涤卡不停当。”的确良薄一点,涤卡厚一点,订婚时都要买。
为什么叫“的确凉”呢?布料刚从国外引入广州时,名字叫“的确靓”,是涤纶英文dacron的粤语音译,后来演变成“的确良”,再后来演变成“的确凉”。
那是整整一代人的美好回忆。“的确凉”现在还有吗?当然有,只是没那么显眼罢了。
那时不但时髦“的确凉”,还流行过一段时间“尿素裤”。
当时农村使用的化肥,多是日本进口的,包装袋是化纤布。用这种包装袋做成裤子,结实耐用,柔软透风,沭阳话叫“见风抖”,“尿素裤”风靡全国。
就是这样的裤子,也不是谁都能穿得上的,需要有点“小特权”的人才有资格,比如公社、大队干部。
普通人可以买。买两条化肥袋,然后去供销社染一下,再找人做成裤子。为什么要染呢?化肥袋白色,上面字黑色,就这么穿,很难看,都染成黑色,字就没那么明显。我现在还记得,贤官供销社大门东侧,有一口大锅,还有一口大缸,专门染色用的。
当时有很多流行语:
肥料袋做裤,省钱又省布;前面印日本,后面是尿素。
小日本,卖尿素,袋子改成料子裤,裤裆底下是日本,屁股上面是尿素。
书记和村长,领着社员忙;穿着料子裤,走路哗哗响;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
大干部,小干部,人人都穿尿素裤,前面小日本,后面是尿素。
大干部,小干部,一块钱一条裤,前日本,后尿素。
今天看来,“尿素裤”很是好笑,更让人心酸。
透析时,听《红楼梦》,第五十四回:
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
姜还是老的辣!不活到一定年纪,不会看得这么明白。
见到一个清俊的男人或漂亮的女人,便忘了父母亲人甚而为仇的,大有人在,“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更多。这样所谓的“才子佳人”,是值得推崇呢,还是应该谴责呢?
有了足够的生活经历,你就会发现,真正的人生,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为爱自戕,草菅己命,无视亲人,除了愚蠢还是愚蠢!
最近,沭阳时兴母亲送女儿、婆婆送儿媳妇“三样礼”:苹果、橙子、火龙果,还有666块钱,预示平平安安、心想事成、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妻子出去转转,回来说,在水果摊点,一个老太婆来买这“三样礼”,还说,我就给66块钱,好几个人,两三千块,给不起。
这件事情,有点意思,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大家基本都是随大流。我就是纳闷:到底谁是“始作俑者”,想起这么一出呢?会不会是商家的促销手段呢?
读书,清代石成金《传家宝》,其中有“年过五十岁必要受用”:
人生在世,壮年固不可不辛勤创立。若是将衰,则有所不同。前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如已经年至半百,后来韶光纵多,亦不过二三十年。乃营营朝暮,不思一息机,自适其适,殊可嗟惜。旷达之士,便能勘透。凡遇好山水、好光景,必要受用些,绝不肯错过。
人这一辈子,年轻力壮时,该努力时努力,该勤奋时勤奋,该辛苦时辛苦,该受罪时受罪。但是,老了,就要学会旷达,知人知己知天命,遇到好山水、好光景,学会认真受用。
石成金说,“年过五十岁必要受用。”我马上都要六十了,想想就害怕,更应该琢磨日子怎么过。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为前程,为家庭,为名,为利,为三两银子,辛辛苦苦,终老一生,也许有一天就会忽然发现——我们似乎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来这个世界看花、看河流、看高山,看太阳升起、看月亮落下,然后离开。
谁说不是呢?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得到些什么、又带走些什么呢?
周六晚上,和妻子一起,重新看了意大利电影《天堂电影院》。
故事很简单,情节很平淡,就像我们身边每一天的生活一样:温情舒缓流淌,遗憾无法弥补,爱情温馨美好,悲伤刻骨铭心,回忆意味无穷……
我最喜欢的人物,居然是奇奇欧——那个中了彩票赢得大奖的暴发户,影院失火之后、重新装修的新老板。他总是笑嘻嘻的,一直对你嚷:小伙子,别愁眉苦脸的,笑起来!
电影里那些让人难忘的台词: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世界。
生活并不像电影,生活要艰难得多。
你还年轻,世界都是你的。
我无意冒犯上帝,他三两下就创造了世界,我会比他慢一点,但是品质会比他好一些。
这是一部值得看看的好电影。
早上,趁早凉,妻子上街买了点活虾子,扒了虾肉,一面扒一面说,“扒够够的!”我说,“够够的也没办法,我不喜欢扒,就喜欢炒。”
中午,炒了黄瓜虾肉,鲜嫩营养;炒了绿豆芽,爽脆清香;烧了洋柿蛋汤,酸甜去腻;做了干饭,松软喷香。两人吃得心满意足,又撑着了!
生活嘛,有空好好吃饭,没事少去扯淡!
俗语云:“不经厨子手,难得五味香。”其实,香的不是菜肴,而是你的内心。
2024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