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块淡淡的疤痕,一个在鼻梁正中,另一个在额头左侧,都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磕的。
以前总会有人问“你鼻梁上怎么有个疤?”也有人喜欢打趣,说我没有鼻梁就是小时候磕的,我从来都没有特别在意过,反而对背后的故事津津乐道。我总要骄傲地说是因为我想扶一把趴在我背上的人,“英勇”地把头磕在了台阶上。话虽这样说,我对“台阶”异常敏感,每次麦子在台阶附近玩,“头破血流”的记忆就会涌上来。
也不知道是谁发现歌唱家阎维文鼻梁上有和我一样的疤,从此我就特别喜欢听阎维文唱歌,有时候我妈看看我的鼻梁自言自语“怎么能把这个疤消下去呢?可能再大一点就会消失吧”,看我的艺术照也会说:“要是没有这个疤就更好看了。”我妈甚至想过要用大腿上的一块皮肤把这里补上。这个时候我就会说“我这是天才之疤,你看我是不是也很有音乐天赋,你看哈利波特头上是不是也有一道疤,包公头上还有个月亮呢!”一个敢吹一个敢捧,我妈马上说:“是呢,这个疤确实不一般,说不定你以后也是歌唱家。”我甚至还跟我妈说:“万一哪天走丢了,这些疤痕都是凭证啊”
玩笑话说多了就会信以为真,我生怕这个疤消失了带走了我的才气和与众不同。现在疤痕还在,只是已经非常浅了,没有人再会问起,可是我摸摸它就会想起自己的整个童年,故人的神情,语气浮现在眼前,提醒我曾经被很好的爱过,挂念过。虽是一块破破烂烂的石头,却曾被视为一块美玉,家人们百般呵护,生怕留下瑕疵。
另一个疤痕,我更加珍视。十四年前,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左侧的疤痕,喃喃自语“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可以触摸的记忆”。我的姥爷是外科医生,处理这些小外伤是姥爷的强项,但他已经退休多年,不便直接插手当班医生的工作,所以鼻梁上的缝合手术是他的同事做的。他总觉得如果缝得再细致一些就不会留疤,一个月后,我又在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是在周末晚上,医院没有人,姥爷颤抖着手给我缝合了伤口。这个疤确实要浅一些,又有头发盖着,非常隐蔽。我时不时就会把它露出来,和别人炫耀一番“这是我姥爷给我缝的!”
三岁的记忆是一些碎片,注意力也全在我自己身上,而我对于一个事件的认知和态度,几乎全是从家人讲述的故事中获得的。妈妈喜欢描述故事的细节,每个人的反应,她说“你的头磕在台阶上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做饭,你姥爷大喊‘景毅’声音都变了”,她说“那是夏天,我们住一楼,如果不拉窗帘,外面的人看屋里就是清清楚楚。我要换完衣服再开灯,你等不及了,自己垫着脚够开关,一脚踩空,掉下来,头磕在铁制的电扇底座上,你大喊‘妈妈,我再也不跳啦!’”“你的伤口就像张开的大眼睛,你奶奶赶紧抓来一大把白糖糊在上面,到医院的时候白糖已经变成了大血痂,多亏了你奶奶这个土方法,及时止住了血。”“姥姥家磕一下,奶奶家磕一下,谁也不用怪谁啦!”
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这个故事,尤其是在我长大以后。纵使我调皮捣蛋麻烦不断,身后总是站着勇敢智慧的家人,无条件的爱我支持我。如今,这故事里的人,只剩下我了。站在人生的半路回头看,爱我的人一个个离开,我这块顽石终究要独自面对“风刀霜剑”,带着被爱的记忆和力量。如果人生再一次面对伤疤,我既不会陷入自责,也不会责备旁人,“责备”是属于过去的,而人生总要向前。